四座天下现存的山水神祇,大都是后天敕封,而不似万年前都是天生神圣。
棋墩山土地魏檗,昔年是神水王朝的一位五岳山君,权柄之重,神通之高,在这宝瓶洲神祇中也算得上一流。
后来神水王朝覆灭,魏檗金身被打碎,一贬再贬,成了棋墩山山神。
他本以为这已经算是贬到头了,没成想恰好有两位仙人来此对弈,又将他再贬谪一次,如今竟已沦落到连土地都算不上的凄惨下场。
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魏檗即便是沦落至此,他如今的那具金身依旧不输七境武夫,再加上他的山神神通,就连寻常的金丹修士都奈何不得。
在宝瓶洲这一隅之地,一位玉璞境修士便是山巅存在,元婴地仙也不算太多,照理说以他魏檗的修为,已足以安居一方,更何况他还有两条中五境灵物压阵。
好巧不巧,地头蛇碰见了过江龙。
魏檗从前再怎么风光,最鼎盛时也不过相当于半个元婴,如今更是只有相当于观海、龙门的修为,遇见了上五境的陈玄,根本翻不起风浪。
棋墩山脚,魏檗仰起头来,望着那一条庞然大物,心中惊骇程度半点不输多年前被仙人剥夺神位之时。
自三千年前之后,天下蛟龙之属数量锐减,每一条纯正蛟龙都是顶稀罕的存在。
“元婴?虬龙?!”
魏檗咽了咽口水,他与那黑蛇白蟒朝夕相处多年,对于这类凶物已有不浅的认知。
黑蛇修为较白蟒深厚一些,但也不过是身长十余丈,可眼前这条虬龙却足有百丈长,井口粗细,一股莽苍原始的威压扑面而来。
棋墩山巅,黑蛇白蟒如遭雷击,乖乖盘踞在地,皆头颅低垂,低眉顺眼,温顺异常。
“这两条畜牲身上,杀孽不小,看来没少祸害过路行人。
你身为棋墩山土地,不统辖境内妖魅倒也罢了,竟敢与其沆瀣一气,残害生灵。
都说神祇如天官,魏檗,你好大的官威啊!”
陈玄笑眯眯地立在一块大石上,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老人肩头。
北俱芦洲一行之后,陈玄就一直待在宝瓶洲,未曾跨洲远游,闲来无事也会买那一洲山水邸报,以及各地的山上传闻。
据说神水国覆灭之时,一国修士尽皆俯首称臣,唯独那位北岳正神誓死不降,最终被打碎金身,若非有人从红烛镇江中将那金身碎片一点点捞起,魏檗早就飞灰烟灭了。
老人一听根底暴露,面色一苦,当下也不再遮掩真容。
他那矮小身材寸寸拔高,很快便已达八尺,脸上皱纹斑点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其俊朗的面容。
“小神魏檗,见过仙师。”
魏檗欲要俯身行礼,可肩上那一只手重如山岳,他丝毫不能动弹,于是只能苦笑着立在原地。
虬龙黄圭俯首,长须摆动,潜入山体之中,直奔魏檗金身而去。
“小神自知罪孽深重,那条黑蛇造下了不少杀孽,我与它罪该万死。
但那条白蟒生来有灵,并无多少凶戾之心,还望仙师能饶它一命,也算是它的一番造化。”
魏檗金身已被虬龙龙须缠住,只需轻轻一动,便可让他神魂陨灭,不想他到此时还不求饶,反倒替那白蟒求情。
“人死如灯灭,但尚有魂魄存在于天地。
你们这等山水神祇,一旦金身破碎,便很难有转世的机会。
死很简单,难的是艰难地活。
魏檗,你勾结妖孽残害生灵,罪责深重,此事本不归我管,奈何你犯到了我的头上,算你倒霉。
今日我便将你镇压在这棋墩山中,以十年为期,届时若你能保持一点神智,就算是你功行圆满,此前种种既往不咎。”
陈玄微微一笑,手掌翻转,一方白玉大印凭空显现,悬在空中,遮天蔽日。
魏檗心神大震,多年以前,那两位仙人云淡风轻地剥夺了他的神位,眼前这人行事一如当年。
棋墩山地动山摇,山神府邸之中,那具神祇金身,此刻也被一个篆字镇压。
山脊之上,李柳似有所觉,她低头望向山中,只见一个巨大的“水”字,将山神金身压得下沉百丈,最终竟是沉入地下。
“小神领旨谢恩。”
魏檗对着陈玄拜了拜,身形如同冰雪遇火般消融,化作一团泥沼,逐渐沉入地面,再无半点气机波动。
“有些意思。”
李柳立在山脊之上,遥望山脚处。
作为天下江湖共主,她的水法之高,几乎与天齐平,陈玄以水字印镇压山神,在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玄异神通,只是那枚白玉大印的确有些讲究。
陈玄祭出的那方水字印,出自道祖之手。
万年前,李柳也曾见过人族领头的三个小家伙,彼时三教祖师的境界修为都不算高,可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,三人已都是十五境,而如今的她却只是个下五境修士。
道祖一篇《道德经》,阐述了天地至理,其中对水又格外推崇,他的水法,自然不低。
李柳转世多次,虽然每一次都是生而知之,但却从未与三教祖师有所交集。
此番她瞧见了那一枚水字印,便等同于观道于道祖,即便她曾是神庭五至高之一,也觉得大有裨益。
让她有些想不通的是,陈玄明明可以轻易打杀魏檗,为何要耗费气力镇压他的金身?
“李姑娘?”
陈平安捏着一块桂花糕,递向身前的小姑娘。
李柳回过神来,接过糕点。
“谢过陈公子。”
她恬淡一笑,眉眼弯弯。
陈平安见状一怔,随即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不过是一块糕点罢了,李姑娘不必在意。”
李柳点了点头,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“半个时辰后,继续赶路。”
陈玄自迷雾中走出,两只手分别掐着条蛇,两条长都有拇指粗细,一黑一白,缠在他两臂上,不时吐出猩红信子,发出嘶嘶之声。
陈平安眼前一亮,丢下糕点,朝着舅舅奔去了。
“这就是那作祟的妖精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