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云阳举杯浅啜了一口,眼里有似是而非的笑意轻晃,“这话听得倒也顺耳,不过,也就是些话而已。你如今贵为一国之尊,想來也应该自重身份。怎么能再跟我这地位卑微的齐朝三皇子扯在一起。呃,对了,尤其我现在不止地位卑微,连名声也全毁了,你就更得装作从來不认识我才对,是吧?”
“哎,云阳,你要是这么说就太冤枉我了,也太不讲理了吧!”宁朝新君百里容珏放了洒杯,那一脸委曲气恼倒是实实在在,“这半年里,我派人去秘密探望你,总有四、五十次了吧?我是真不方便亲自去,不然就得先递国书给你父皇,见也是见他,可我见到他就生气,若是跟他说想看看你,也许更会给你惹麻烦。我就知道你会怪我,可你让我怎么办?”
“行了行了,我也不过就是心里有闷气无处发,來跟你抱怨两句而已。你还当真。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?喝酒吧,别把脸拧得像苦瓜一样。”
“你呀,直说你心里有气,就是來拿我出气的,随你怎么样呢。哪怕你把我这园子放把火点了,只要你心里能舒服了,那也沒问題!”百里容珏摇头笑着,持壶给他添酒,酒浆呈琥珀色,散发蜜一般的甜香。
“我点你这园子做什么?再说,就算点了你的园子,也压不下我心里的火。”他举杯一饮而尽,重重把杯摔在桌上,逼视着对面的人,“容珏,我眼下的处境,真是再也忍不得了,我今天來就是问你,你愿不愿意帮我!”
“你要我如何相助,尽管说就是了,莫非,你是打算动用藏在西南山中的那十万兵?”
“不用!眼下有个捷径可走,就看你肯不肯帮我了。”
“我方才说了,你到底让我怎样,明言便是。”
贺云阳拿起酒壶,斟满他二人的杯,“你跟我说过,大渊的谢午华已和你私下联络两年有余了。他有心起事夺了大渊天下來坐,又怕自身力量不够,就私下里与你结盟,让你到时出兵相助,好处嘛,他会把大渊东南千里之地割让与你,可是这样啊?”
百里容珏点头,“不错,正是如此。”
“那你就拟一封国书给他,让他快点动手吧。眼下就有个好机会,下个月初大渊锦阳帝会离京,去犒赏撤藩有功的西路军,京城里由太子和天景公主监国,想想看,就是两个孩子而已。如果谢午华引一支骑兵,穿祁鸣山直扑昀城,拿下了都城,造反不就成功了一半吗?”
百里容珏啜了一口酒,低头沉吟道,“这倒是个好机会!可是云阳,谢午华反不反,能不能反成功,和你有什么关系,与你有什么好处?”
贺云阳挟了一片青笋细细地嚼,笑道,“与我沒好处的事,我自然不操心;但凡我操心的事,统统都与我有大好处。”
百里容珏不说话了,呆呆望着他,搞不懂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。可偏偏此时贺云阳对吃菜产生了深厚的兴趣,这个盘中的尝一口,那个碗里的挟两筷。好一会儿,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筷子。叹道,“容珏,你当了皇帝之后,怎么好像还变笨了。这不是明摆着。谢午华如能成功占据都城,挟持皇宫,你再迅速发兵,从大渊东南部进入支援谢午华,那锦阳帝该怎么办?”
百里容珏好像真的变笨了,愣愣地问了句,“该怎么办?”
贺云阳扶额叹息,“你莫不是忘了大渊和齐朝已是三代同盟,如一方有难,另一方定将驰援,锦阳帝走投无路之际,定会向我父皇求援。我父皇要么御驾亲往,要么派我引兵前往,前者的可能性当然极小,就算他真不派我,我也可主动请缨,等我领到兵之后嘛……”
“你立刻就在京中反了,直接逼宫,你父皇措手不及,不被你拿下才怪!”百里容珏恍然大悟,击掌赞叹道,“云阳,这真真是好计策。來,让我敬齐朝新君三杯!”
贺云阳也不推辞,就与他连干三杯。而百里容珏也就趁着给他敬酒的空儿,从桌子的另一边绕了过來。二人由对坐变成了并肩而坐。
这三杯酒喝得急,本就有了三分洒意的贺云阳支着额头倚在桌上闭目无语。百里容珏嘴角抿出一丝笑來。今天下午,贺云阳忽然前來,他自然是不胜之喜,遂引他到这专门为他而留的听松阁喝酒。他知道贺云阳酒量好,为其准备的是五十年陈酿的“琥珀蜜”,他自己喝的,只是当年的新酒。这一把转心壶,掀动壶柄上的小机关就能倒出两种不同的酒來。两种不同年份的“琥珀蜜”色泽上看几无差别,可口感和酒劲可就相差太多了。也因于此,他才能陪着贺云阳,从下午一直喝到夜色深重。
五十年陈的“琥珀蜜”,味美如蜜而性烈如火。寻常人酒量再好,也是半斤必倒。可现在,一坛酒下去了多半坛,贺云阳才总算是要醉了。
贺云阳也感觉自己真是有些醉了。他想自己许是重伤初愈酒量变差了,当然,更大的可能性是百里容珏在酒里动了手脚,不然他怎么还清醒得很。
清醒着的百里容珏,既然好不容易把贺云阳灌醉了,又岂会放过机会。他轻轻揽住了贺云阳的肩,低声问道,“云阳,你喝多了,我送你去‘落梅轩’休息吧。”
贺云阳低低笑了了一声,把他的手从肩头拨下去,“休息什么?我还有话沒说完呢。容珏,你别乱动,咱们好好说话。”
“又是这样!”百里容珏暗叹一声,顿时泄了气。这句话似乎是贺云阳操控自己的魔咒,每当自己对他有所绮念,有所动作时,他只需说一句“你别乱动,咱们好好说话。”他就真的不乱动了,好好跟他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