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人亨豫颔首:“小心驶得万年船,霍州牧这么做,也没坏处,不过,给各地运钱粮的兵马,霍州牧不如使用我的扫沙大戟士押运,个个军纪严明,皆是能征善战之辈,断然不会让宵小之徒打钱粮的主意。”
他的心思,霍凤康一听就明白,闻人亨豫就是争抢平定南扬州灾乱的大功!
马河川死了,霍凤康跟薛坚两人也吞不下如此大功,分给闻人亨豫一部分又如何?还能交好闻人家,一本万利的买卖。
“好。”霍凤康答应的十分干脆,“我明日就修书一封,告诉薛坚,安抚好金露城周边的灾民,再将粮仓的粮食放出来。”
稍顿,他又喊道:“来人。”
牵动伤势,霍凤康丝毫不在意,任凭鲜血流下嘴角。
“州牧!”两位官兵抱拳弯腰。
“告诉官军的十几位将领,每人带少许兵马去一座城,让他自己分该去哪座城,命城邑的官府开仓放粮,没粮的话,带兵去跟有粮食的要!不给,威胁他们,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,上奏朝廷也好,杀鸡儆猴也罢,粮食必须送到灾民的手上,哦,另外钱财多准备一些,同样发送给灾民。”霍凤康命令道。
闻人亨豫配合的唤来大戟士,分了十几队人,每队跟着一位官军将领,负责押送钱粮到灾民的手中。
他刻意叮嘱,谁要是胆敢贪墨钱粮,别怪他不客气。
霍凤康转头朝闻人亨豫笑道:“你的功劳,请放心,我一丁点不要,全是你的。”
闻人亨豫哈哈大笑,嘴里还有门牙打碎后的鲜血,“多谢霍州牧了。”
两人匆匆的命令,仅仅是开端,期间还有大量的事需要做,比如,已经开仓放粮的官府怎么办?青石城、凌昌城、津常城三座被贼寇占据的城邑怎么办?灾民每人的份额如何定?那些达官显贵、世家大族死活不肯送出钱粮,又不惧官府的手段该如何做……
这些全是他这个州牧须协调的,至于给薛刺史修书一封,也是让他派出官员去各大城邑监督官府,另外金露城城外灾民众多,也是需要解决,金露城粮仓里有多少粮食,霍凤康再清楚不过了,够城外灾民吃上几日,几日之后,就得不剩一丁点的粮食。
而金露城的世家大族绝不像其他城邑的家族好惹,这些世家大族,说白了,便是那些一流世家大族开在南扬州的分舵,平日里肆意敛钱,一遇到难处,马上捂紧自家的钱袋子,你要想动他们,还得考虑考虑,自己够格吗?
霍凤康觉得自己不够格。
恰巧薛坚坐镇金露城,他背后的薛家也不是好惹的,就把金露城这摊烂摊子扔给他,薛坚或许能给他一个意料之外。
“霍州牧怎么皱起了眉头?”闻人亨豫问道。
心知是南扬州太乱了,处理起来,就得看霍凤康作为一州州牧的能力展现的如何了,搁谁都得皱眉头。
霍凤康摇摇头:“南扬州的粮食不够,我还得上奏朝廷,要粮!”
闻人亨豫直接否决:“别想了,朝廷也没粮,其他大州更不必说了,江晋州一乱,那些大州生怕引火烧水,现在都在屯粮,大州一出点什么问题,马上安抚。”
霍凤康奇道:“这些小事闻人兄弟是从哪听来的?”
“上次家中给我寄信,在信中说的。”闻人亨豫笑道。
霍凤康挥挥手,深深叹了口气:“不说话了,咱俩啊,好好养伤吧,再难的局势意味着功劳也不小,咱们解决了南扬州,死了个马河川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闻人亨豫突然想起了一事,瞬间沉下脸。
……
赵阙身上带的钱不多,除了买马的钱,将其他所有的钱全都分给了躺在街边神色萎靡的百姓。
无论怎么说,不仅仅是杀马河川还是解决关广城一事,虽然他做的不完美,但也算是他把能做的全都做了。
结果不美,死了许多人,世上并没有尽善尽美的结果。
能做到这般境地,赵阙也问心无愧。
他能以陈悲璨的名号,将霍凤康和闻人亨豫镇住,令两人朝着他预想的局势去做,已是十分艰难。
毕竟辅国大将军的名号,实在不能在此地亮出来,否则,朝廷那些大人物知道了,便坏了大事。
而且,对于赵阙心中的谋算,南扬州亦是乱不得。
他得等一个机会。
等重新获得兵权的那一天。
他能有兵权,又得看寒山王朝何时再度攻打西塞。
这段时间,他能否把八相龙蟒的反噬解决,也是重中之重。
尽管赵阙自己特别明白,希望渺茫,万一呢?
他可不想有那种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决绝心境。
马低劣,跑了几里地,就气喘吁吁了。
只能下马,牵着缰绳,向金露城走去,让马匹休息会儿。
官道上许多从关广城逃难出来的百姓,结伙作伴。
赵阙向一伙精神稍好些的百姓,打听道:“大爷,你们这是去哪?”
“唉,关广城不能待了,谁知道那些官兵啥时候又犯病屠杀我们?还是去州城金露城躲躲风头吧。”说话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。
应是苦哈哈的百姓,脸上都是褶子。
赵阙叹息道:“金露城那边的境况,同样不是多好。”
“没关系,能活着就行,我家原来十一口人,小兄弟仔细数数,而今只剩了四口人了,其他的人,皆死在了官兵的刀下,就连积攒了几十年的财物,也全被他们抢走了。”大爷说起伤心事,眼泪掉个不停。
跟在他身侧的三人,随着他痛哭。
“今年是个什么年头啊,又是雪灾,又是刀兵之灾的,老天爷真不让我们小老百姓活命啊!”大爷抽泣道。
赵阙亦是连声叹气。
他无力再劝。
关广城的惨状,他尽收在眼底,说不客气的,一城百姓,少了四分,毫不夸张。
何况加入义军的又多是青壮劳力,他们一死,其家庭立即破碎。
赵阙见其他人,脸色灰暗,似是眼泪都流干了。
安慰了几句,他仰头长叹,把买的马匹送予了大爷,自己独身朝金露城走去。
傍晚时分,不惜放出一蟒赶路的赵阙,到了抱朴观。
赵穗跟柳甘棠坐在台阶上,遥遥朝他招手。
见了面。
赵穗迫不及待的问道:“关广城如何了?”
赵阙摇摇头,神色不悦。
“进观内再说吧。”柳甘棠藏起见到赵阙兴奋的神色,轻声道。
跨进道观,不远处立着一袋粮食。
赵穗解释道:“刚才不久官府的小吏送来的,还送了些钱财。”
“官府怎会想起城外还有一座抱朴观?!”赵阙纳闷道。
此事柳甘棠听小吏解释了,不禁抢在赵穗前面说道:“金露城有大族散拨钱粮,而这个大族笃信道教,家中有女眷每逢节日来抱朴观上香的香客,就托付官府小吏,外加一队官兵,送过来了。”
赵阙嗤笑道:“好深的念想啊。”
柳甘棠身体已基本痊愈,心动的牵住他的手腕:“终归是他们的好心,真人还出面道谢了。”
赵穗看柳甘棠对赵阙有丝丝的依赖之情,打断道:“赵先生,你命我探查的世家大族,已经尽数探查完了,我都写在一张纸上,现在拿给你。”
赵阙向赵穗抱拳道:“多谢。”
赵穗惊讶的看着他,暗道,赵先生怎么回事?
道观的女弟子,迎他进了客厅,去告诉云玄元君,赵阙回来了。
泡好茶。
分坐在座椅。
柳甘棠坐在赵阙的身边,一直看着他的侧脸。
云玄元君叹了口气,“关广城经历了一场大祸事?”
和云玄元君没有可隐瞒的必要,赵阙简明扼要的把关广城发生的事,说了遍。
语罢。
柳甘棠垂下头,目光悲痛。
她,感同身受。
赵穗书写的那张纸,就在他的手中。
云玄元君大概知晓了关广城一事,吃惊官军居然想屠城,如不是赵阙冒险阻止,一城百姓将会悉数死在官兵之手,而且,领兵的人,为南扬州牧霍凤康,此等灭绝人性的事,实难想到,霍凤康下的了狠心。
“如没有安远将军闻人亨豫,以及他麾下的半山三境将领两千扫沙大戟士,霍凤康不会胜义军,胜的这般轻松。”赵阙说道。
赵穗惊讶道:“不过是区区的三品安远将军,竟有那么多的半山三境将领?”
赵阙回道:“稍稍想想就知道了,闻人家安排予他的,不然,在北境说不上多少话的闻人亨豫,如何能有这么多的人间半仙,跟他征战?”
柳甘棠全神贯注听赵阙谈及关广城一事,其中的几言片语被她留意到了,“先生提到,闻人亨豫要去南疆?”
“嗯。”赵阙扭头看了她一眼,心知柳甘棠奇怪在哪个地方,“从北境不远万里来南扬州,除了借道,去往南疆,还能去哪?”
“难道说……”
赵穗肯定道:“天下不太平。”
柳甘棠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,明白了,闻人亨豫并非去南疆对抗大越王朝,而是警惕夏家。
这个与国同姓的王侯世家,一直都是令天子提防的对象。
“先吃点东西吧,凑巧,官府送来了粮食,本来观内的粮缸快空了,有了这袋子粮食的补充,还能坚持些时日。”云玄元君苦笑道。
饶是她为山巅三境大宗师的一缕化身,面对缺粮,仍然一筹莫展,且她还好,损了一缕化身,顶多伤了根基,不至于死,可观内的女子没粮了,就得活生生饿死。
云玄元君又道:“昨日我推衍天象,不太妙。”
赵阙问道:“元君指的是天下,还是江湖?”
她沉默了些许:“尽皆不妙。”
“不妙就不妙吧,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,我现在不是以前,自己的一些事还焦头烂额。”赵阙无奈道。
柳甘棠问道:“难道恩公以前能够解决这些大事?”
赵阙不答。
柳甘棠知道问错了,慌忙起身去拿茶壶,为赵阙斟茶,以此来掩饰尴尬。
说了关广城的事,赵阙等人的心绪都不平静。
抱朴观的饭菜只能让人填饱肚子。
“从关广城回来,今夜好好睡一觉,明天再去找薛坚吧?”赵穗聚音成线试探的说道。
赵阙想了一会儿,终是,点点头,开口道:“你随我出来,我有些事与你说。”
“嗯。”
在柳甘棠的注视下,赵穗跟着他走了出去。
云玄元君笑道:“姑娘,有舍方能有得。”
意味深长。
柳甘棠本是在出神,想着心事,云玄元君惊醒了她。
细细品咋云玄元君的话,她重重点了点头:“多谢仙师。”
“不须谢。”云玄元君忽而走近了她,点了下额头,“一缕真气,危机关头,或许能救你一命。”
这般手段,柳甘棠尚属首次见识,又感激云玄元君的关爱,忙行弟子礼,“柳甘棠日后必定感念云玄仙师的大恩情。”
“人啊,受了点波折,不算什么,我年轻时,亦是经受了不少挫折,想开了就好了,这些磨难,皆是在锻炼你的心境,心境圆满无暇了,非仙人,也是仙人了。”
柳甘棠一叹,半晌说不出话。
来到屋外的赵阙,凝重的注视着赵穗:“再托你一件事。”
“先生请说!”
“把我姑姑送至东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