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低着头,不敢去看他,直到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渐行渐远,我抬起了头,本以为他已经离开,却忽然又听到他熟悉的声音:“过来,我亲自教你琴艺。”
我长叹了一口气,乖乖的转身走过去。他将地上的瑶琴拿起又放回架子上,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断开的那两根弦,惋惜道:“可惜了这把好琴,你姑且先用它学学指法吧,明日我会命人来修。”
他说完,便伸出手抚琴。在他手指的不断拨动下,琴弦发出动听悦耳的声音,好似塞外悠远的天空,空灵悠扬。琴声忽的一转,又像是直涌而来的瀑布,急湍有力。他的琴声高荡起伏,扣人心弦,渐渐抚平了我心口的胆寒。
美中不足的是,有几个音并没有按照曲谱所弹,我想原曲的那几个音大抵是需要那两根断裂的弦所弹出,所以他才换了音。尽管弹奏的与原曲有些不同,但却无伤大雅。
琴身上携带的香味和他身上薄荷叶的香味在空气中交杂,令人愈加感到心旷神怡。
他弹完一曲,忽然起身让我坐下,并开口道:“你来。”
我抬手覆上瑶琴,照旧像之前那般乱弹一顿。
太子对刚才的事情恐怕仍然心存疑惑,我固然想在他面前展露出我的能力,但也得明白,此刻是断断不可以的。
他轻轻的拍了一下琴尾,示意我停下。我正欲转头看向他时,忽然感觉到一把长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。
“你倒是十分聪明。”他再次抬手摸了摸断掉的琴弦,对我说:“可惜你忽略了一点,芙安虽然性子有些骄纵,但她对瑶琴的喜爱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,尤其这把琴还是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,所以...她是断然不会因为生气而砸了这把琴的。”
我坐在凳子上,一动也不敢动,方才芙安很显然是中毒而亡,所以这剑上肯定是簇了毒的,我若是一不留神被它划破皮肤,可能就要命丧黄泉了。固然屈居人下,我依然强装镇定,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:“公子既然已经猜到了,为何还要杀了她。”
即便芙安是宣武王的人,但她尚未做出不利于太子的事情,太子为何要这么早就要了她的性命?
他轻笑出声,抬手扳过我的脸,强迫我看着他,淡淡道:“你这么聪明,难道还看不出我在杀鸡儆猴?”
杀鸡儆猴?我皱眉看着他,所以他杀了芙安,只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?
他松开了我的下颚,伸手轻轻拨动身侧的琴弦,听着悠长的琴声回荡在房间里,他淡淡道:“宋遗珠,我希望你清楚,我对你可不一点点的欣赏而已,只是别人不愿认可你,我杀了她,是希望他们能看清你在我身边是个什么地位。”
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脸上,看着我的神情忽然冷清,声音也渐渐冰冷下来:“但是宋遗珠你记住了,我是喜欢聪明的人,可我不喜欢把小聪明用在我身上的人,这次你利用我就算了,若是再有下一次...”他停顿了一下,又道:“这把剑...就不只是架在你脖子上这么简单了。”
看着他冷然的面孔,我暗自咬牙,强行定了定心神,面无表情的等待他的话。
他收起长剑,再次拨动琴弦,淡淡的同我说道:“好好弹一首,让我看看你关于瑶琴到底会多少。”
我暗暗咬牙,心中十分清楚,若是这一次再乱来,那把剑可不就仅仅是在我脖子上架着那么简单。深吸了一口气,我认认真真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弹奏,即是手上的伤口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而裂开,我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,不过好在,他对我的尽力而为也比较满意。
之后他便开始指出我的不足,让我重新抚琴,如此反复下去。
他的嗓音明朗却清冷,一如冬天的风,虽然寒冷却使人清醒。
正是这样,我坐在他身边更是心惊胆战,对他的警惕也是不减反增,没有一刻敢松懈。
在我最后一次弹奏完后,他说道:“好了,今日就先到这,我会派人来为你包扎伤口,过会儿弈轩会来教你下棋,你先好生练着琴,我明日再来。”
他说完就离开了,我也总算如释重负,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。我闭上眼睛,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太子行事乖僻,喜怒也不形于色,令人难以琢磨。虽然我不想承认,但我的的确确惧怕他,甚至一点都不敢忤逆他,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,害怕到竟事事都不敢违抗此人的地步。
我搭在瑶琴上的手猛然抓紧,三四根琴弦被我捏到一起,我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琴弦的紧绷之感,亦如刚才坐在太子身边的我。
这样怕风怯雨的自己真是让我厌恶至极。
门外忽然响起两下敲门声,接着便传来了话音:“遗珠小姐,老奴可以进来吗?”我睁开眼睛,手掌松开了紧绷的琴弦,脸上又恢复了以往亲和的笑容,声音从容淡定的说道:“进来。”
门被缓缓推开,是婆婆走了进来,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初见我时那般慈祥的笑容,犹如给我烦闷不已的内心浇了几滴甘露,使其燥热稍褪。她躬着身子跟我说道:“遗珠小姐,公子吩咐了老奴为您包扎伤口。”
她说着便走了过来,我也并不客气,向她伸出那只受了伤的手。
她为我包扎完后并没有直接离开,而是走到了芙安留下的那滩血迹前,轻咳了一声后,又有两人从门口走了进来。
我看着地上那滩血迹,一时间愣了神。
长剑贯穿芙安身体的那个瞬间仍历历在目,我心中本以平复的烦闷再次出现。
男子放下手中端着的水盆,和婆婆一起躬下身擦拭着地上的血迹,在麻布上沾满了血渍后便将其泡在盆中洗净,然后继续擦拭地面,如此反复。
我正回想着芙安临死前的那般绝望和悲悯时,忽然注意到婆婆和那两名男子的神情,自他们进门到现在,脸上一直都是平静自若的样子,这使我不禁意识到了什么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