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屋子婆子面面相窥，都知道大奶奶敢顶嘴，仗着侯爷宠爱。可这位新进的姨娘也敢顶嘴，是仗着什么，猜不透。

覃清素心里忌惮，可她见过凌骁怎么宠云琇，撞着胆子道：“小侯爷与大奶奶鹣鲽缱绻，想必是位深情郎君，妾身不敢奢求，只求小侯爷正眼相待，有大奶奶三分宠爱，心满意足。“

“邀宠啊，“凌骁拿起茶盏品了口，玩味看着她，“要求不过分，成，我送你回去，你进来有程子，我连你住哪都不知道。“

覃清素睁大眼睛，受宠若惊：“外面冷，妾身自己走就好，不劳侯爷陪同。“

“走吧，别废话。“凌骁穿上大氅，直接出门。

覃清素还在云里雾里，连忙系好披风，跟出来。

凌骁一路话不多，把避风的位置让给她，覃清素满心感动溢于言表，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，果然凡事不能傻闷着，心里所想该说还得说。

眼见快到了，她说：“小侯爷。妾身的院子过了月拱门就到了，您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可好。“

凌骁爽快答应：“行，我去看一眼。“

覃清素住偏院，和平康郡主的主屋隔着一段抄手游廊，离前院和他的院落都远。

“再下雪，你进出不方便，不必来回折腾，“凌骁站在院子里，环顾四周，“我有空来看你。“

“小侯爷此话当真？“覃清素惊喜地望着他，“妾身就怕大奶奶吃味，坏您夫妻和睦。“

“有我在，你不必担心。“凌骁的笑意未到眼底，便消失，“覃清素，将欲取之必先予之，大奶奶前些时跪在前院书房哭，我不能厚此薄彼，你只要三分好，我不为难，你跪一个时辰。“

这种寒天，别说一个时辰，不到半个时辰，必然吹病。

覃清素懵了，“小侯爷，妾身是要三分好，不是三分坏呀。“

凌骁转身，背对着婆子抬抬手，负手离开。

两个婆子对看一眼，抓着覃清素的肩膀，往膝盖窝子一踹，使劲压人下去，咬牙切齿：“一个偏房姨娘，也敢跟正房奶奶攀比，您家夫人没教好，只能咱们受累，再教您一遍！“

院门关上，干冷的北风夹杂着覃清素的哭声，和求饶声。

凌骁置之不理，去平康郡主屋里找云琇。

云琇在里屋哄孩子睡觉，听见堂屋传来郡主喜悦的声音，猜她的宝贝儿子来了。

她没理，也没出去迎人，就坐在摇篮旁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焕哥儿的小胖腿。

凌骁打了招呼，迫不及待进里屋，凑到云琇身后，用气音问：“又睡了？“

云琇没理，掖掖缎面小被子，把摇篮里的布老虎拿出来，刚转身，余光看见凌骁戳孩子的脸，立马手里的老虎砸他头上。

布老虎耳朵上一边坠个小银铃，弹到地上，发出清脆叮铃声。

云琇连忙捡起来，又看看孩子，见没醒，松口气，接着瞪凌骁一眼，去了堂屋。

“你俩都是做父母的人，怎么在一起非要弄出点动静？“平康郡主责备，“就不知道为孩子着想。“

云琇捏着布老虎，低头听训。

凌骁在背后做小动作，扯老虎尾巴，没想到一用劲，拆掉了，塞得满满当当的棉花絮掉出来。

平康郡主看个正着，头疼道：“那是焕哥儿才得新玩意儿，这两天玩得起劲，你给他弄坏作甚！“

“手欠。“云琇白他一眼，把布老虎塞他怀里。

凌骁成了众矢之的，打哈哈：“再做一个不就完事了。“

平康郡主骂他浑，又看向门口：“方才我听云琇说，素丫头陪你用饭，这会子怎么就你一人，没带她来？“

凌骁知道郡主就爱管婆婆妈妈的闲事，直截了当，“没规矩的东西，儿子要她回去思过。“

“她怎么你了？“平康郡主想是不是又有人撺掇，看向云琇，不满问，“你说，怎么回事？“

云琇无辜摇摇头：“婆母，媳妇来时就说了呀，担心覃姨娘害羞，特意留她和小侯爷独处，然后一直陪着焕哥儿，哪也没去，着实不知他俩如何。“

平康郡主半信半疑，“你走时可说什么话？“

“媳妇谨遵教诲，学着圆融，又怎会刁难覃姨娘，“云琇一脸诚恳，“您不信可以找人对峙，若有半句虚言，媳妇甘愿受罚。“

“合着儿子不能管教屋里女人？“凌骁不耐烦啧一声，“您平日和我父亲说话，也随便顶撞？“

平康郡主噎个正着，有些不信：“素丫头平日乖巧得很，怎敢顶撞你？“

“她怎么不敢？“凌骁冷笑，“仗着有您撑腰，打从一开始把自己当人物，我说一句，她说三句。“

“那太不应该，“平康郡主蹙眉，又对云琇说，“你先出去，我和骁哥儿单独说几句。“

云琇应声，穿好斗篷，钻出门帘。

平康郡主知道儿子出手，不仅仅思过这么简单：“你给康妈妈教训，人落下病根，吹风就头疼，也不能尽心伺候了。今儿素丫头犯你手里，你又把人怎么着，细皮嫩肉的姑娘，也找人打？“

“看在覃将军的面子，儿子不动她分毫，“凌骁冷脸道，“不过在院子里罚跪，跪完就进屋。“

“你是不是浑天浑地乱来？“平康郡主就知道，“你听听外面的风声，让人跪屋外，明儿就发烧！“

凌骁毫不在意：“吹吹冷风，挺好，清醒。“

“你！你要气死我才甘心？！“平康郡主指了指，“我可告诉你，人冻病了，你就住她屋里，等她病好！“

顿了顿，又觉得不妥：“不成，不成，你现在去，哄哄她，今晚能歇她屋里就歇下，她成了你的人，自然乖乖听话。“

“您这话有意思，“凌骁已经没耐心讲道理，“我罚人，下脸去哄，打自己的脸，堂堂忠毅侯侯府，围个姨娘转，您拿儿子的脸面当什么！啊！“

他声音陡然拔高，抄起手边的茶盅砸地上，呯啷摔得粉碎，连带平康郡主都吓得眨了眨眼，紧接着里屋传来焕哥儿的啼哭声。

“你发什么浑！眼里没我这个母亲罢了，连孩子也不顾？！“平康郡主回过神，叫奶妈子去哄。

“我看谁敢！“凌骁不想忍了。“哭什么！老子还没死！“

转头对平康郡主愠怒道：“母亲，儿子是敬您，不是怕您，您这份爱，儿子受不起，我看焕哥儿也别养您屋里了，免得扰您休息，云琇年轻又闲，她的儿子让她养。“

说着，要奶妈子去抱孩子。

“你是要挖我的心啊！“平康郡主忽然捂着胸口坐下，哭出声，“母亲含辛茹苦养着你，到头就是个白眼狼！“

凌骁冷冷问：“儿子让您好好休息，怎么就挖您的心？“

正说话，奶妈子抱孩子出来。焕哥儿在一场混乱中憋红脸，使劲哭。

“凌骁，凌骁，孩子太小，不能吹风。“云琇听着孩子哭，没法无动于衷等下去，进来劝和，“婆母喜欢孩子，就让孩子在屋里哄她老人家开心。“

她一边说，一边脱下外衣，从奶妈子手上接过儿子，往里屋走。

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小调，听着像童谣。

云琇不厌其烦一遍遍哼，直到焕哥儿的声音渐渐小下去。

凌骁余气未消，语气缓和下来。对平康郡主说，“父亲不喜内宅之事，我亦一样，给您透个实底儿，覃清素安分，凌家养她一辈子，现在来看，我顶多留她两年，两年后是休书放她另嫁他人，还是送庄子上，您甭操心了。“

为什么是两年，不知道平康郡主清不清楚，可云琇明白，万一上峰做好阳关夺城的准备，开战即发，不会拖延很久。

她看着怀里的白面似的小人儿，微乎其微叹息，轻声说：“我的宝贝，你要快快平安长大呀。“

“你跟他瞎嘟囔什么？他又听不懂。“凌骁悄无声息走进来，“把孩子放下，我们回去。“

云琇哦一声，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到摇篮里，跟奶妈子叮嘱几句，便离开。

堂屋不见平康郡主，两人没多问。

回去的路上，游廊里的穿堂风发出呜呜的声响，吹得廊下灯笼不停晃动，光影斑驳，凌骁走得很快，云琇被拽着手，一路小跑。

“你慢些，“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气喘吁吁道，“好端端的，发那么大火。“

凌骁一把把人拉到面前，不管不顾压着她后脑，撬开嘴，齿碰齿，纠缠不清。

云琇本能推他，呼吸不畅，脑子发晕。

“说你屁用没有。“凌骁放开时，恋恋不舍，眼底带着侵略，“经不住折腾。“

“照你的折腾法，谁经得住？“云琇缓过气。推开他，重新整理好斗篷的帽子，烦躁道，“什么的东西到你手里都弄坏，儿子的布老虎也被你揪掉尾巴，我人没折你手里，是命硬。“

凌骁说背她回去：“你对儿子那么温柔，怎么没见你对我温柔？“

云琇趴他背上：“儿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，你又不是，再说你和孩子争什么。“

说着，她搂住他脖子，贴在耳边，“叫人把覃清素扶进屋没？北方的冬天真的好冷，我刚在屋外站一会，脚都冻麻了。她一个姑娘家，给点教训算了。“

凌骁没好气：“怎么？你可怜她？“

“可不可怜放一边，“云琇说，“她真冻出好歹，跟娘家哭，影响的是两家关系，就算各有所需，也不能大喇喇摆明面上，何况你和覃英是同僚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。“

凌骁哼了声：“你不也讨厌她吗，这么快背叛友方，化干戈为玉帛。“

“什么化干戈为玉帛，她来抢我心爱之人，我玉帛得了吗，你就是不着调。“云琇揪他脸，“还有，你少碰儿子，他现在娇嫩得很，可不是布老虎。“

凌骁叫她放手：“以后别说我娘惯孩子，你一样，焕哥儿天天圈屋里，多早晚得废。“

“不许诋毁我儿子。“云琇护犊心切，“他是初生的太阳，紫气东来，将来肯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“

凌骁啧一声：“娇嫩的太阳，只知道哭。“

“不许说！不许说！“云琇使劲拍打他大氅，“我儿子就是最好的！“

凌骁把她往上兜了兜：“儿子好就好，你乱动个什么劲儿，再动把你扔下去。“

云琇顿时乖了，嘴上逞强：“他是下一任忠毅侯，必须是最好的。“

“瞧你那点出息。“凌骁叹气，“我看你就是闲的，赶紧养好身子生老二。“

云琇趁机撒娇：“凌骁，我脚冷。“

凌骁把她放下来，脱下大氅，给她披上，像披个被子似的，“暖和没？“

云琇笑颜如花点头，要他蹲下，“你接着背呗。“

凌骁继续。

覃清素站在远处暗影里，一边发抖，一边哭鼻子，不知是悲伤还是冻的。

“姨娘，咱们回去吧，“搀扶的丫鬟觉得她是自讨苦吃，“小侯爷对大奶奶的好全府皆知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，您何必找不痛快，今儿不是郡主娘娘早发现，这会子您哪能出来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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