足足等了一个时辰,凌骁钻进车里看见她,先是一愣,而后脱下沾了雨水的外衣,搂住对方,狠狠亲一口。
“天这么冷,冻病怎么办?“明明责备的话。却满是宠溺的语气,凌骁问她,“笑什么笑,本侯问你话。“
云琇靠他肩头,拨弄衣襟上的盘扣,轻声细语,“想你了,所以早点来等你。“
“真的?“凌骁低头,“诓我要受罚。“
“没诓你,“云琇笑着反问,“你想不想我?“
没来由的风花雪月,把凌骁吹懵了,他说想,又觉得不对劲:“你今儿碰什么事了,这么乖?“
“没什么大事,“她娇嗔道,“就想说以前是我误会婆母了。“
“是吧,“凌骁松口气,“我就说我娘面冷心热,耳根子很软。“
“嗯,你说耳根子软,我倒相信。“云琇爬起来,认真地看着他,“我听说一件事儿,和婆母有关,你想不想听?“
凌骁先问,“好事还是坏事。“
“不好不坏,“云琇把覃清素得罪大夫人,以及康妈妈的一番话挑重点说遍,“婆母她老人家说。凌家只养家奴,不养刁仆,可康妈妈像家奴吗?我们小院的丫头见她绕道走,哪怕春柳,说打就打。“
上次春柳挨打,凌骁知道,他原先从没注意后宅仆役,没想到随着父母年纪渐长,这些伺候身边的老人儿各个成精。
“这事我知道了。“凌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,但高门大户最忌家宅不宁,尤其这种喜欢乱嚼舌根,自以为是的奴才。
奴才就是奴才,不会因为时间长短改变贱籍。
他沉默一会,捏着云琇的手说:“你不想回去,就在小宅生产,需要预备什么,我不懂,你接云璎,或你娘家细心的人来照顾,侯府那边一切有我。“
这是凌骁当下唯一想到,和做到的事。
后宅如何他不管,一切以云琇为重是肯定的。
不是甜言蜜语,云琇却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安心和宽心,她怔怔看着他,忽而搂住他的脖子,感受他的鼻息和体温,郑重道:“我这辈子,生同衾死同穴,于你一人。“
活着在一屋檐下,死后在一墓碑里,生生世世在一起,是她对他最大的承诺。
凌骁顺顺她的背,“你只记着,侯府大奶奶永远是你的,不会有任何人取代你。“
算他对她的承诺。
“安心了,嗯?“他低头看她,却发现云琇眼眶积满亮晶晶的泪水,仿佛一眨眼,倾泻而出。
凌骁有些慌:“怎么哭了,不是如你所愿,我说错了?“
“没错。“云琇骂他傻样,“我就觉得自己太不易。“
“不跟你说了还有我,“凌骁轻拍几下,“别哭了,别哭了。“
云琇说不哭,还是没忍住,扑他怀里释放自己的委屈。
她哭了一路,最后到小宅时哭累了,睡着了。
凌骁没动她,直到炭盆里的火星子灭了,把人叫醒,穿好衣服,又把自己的厚外套从头罩到脚,给她保暖。
如释重负的宣泄之后,只剩困倦。
云琇笼在大衣服里,还在犯迷糊,进了屋,打个呵欠,又趴到床上,合衣躺下。
凌骁给她盖好被子,又叫春柳看好,转身取外衣。
春柳不敢多问,只说:“小侯爷,大奶奶醒了没见您,奴婢怎么回?“
凌骁留话,“你告诉她,我回侯府取东西,晚些过来。“
深秋天黑早,他乘马车到侯府时,垂花门已经挂起灯笼。
眼尖的婆子看见他,上前福礼:“小侯爷回来了。“
凌骁嗯一声,脚步未停,吩咐,“叫康妈妈来我院子。“
婆子忙不迭去平康郡主那边找人。
平康郡主听见儿子回了,高兴得很,心思凌骁找康妈妈正好,马上要用饭了,自打有了媳妇,她难得和儿子一起吃饭。
康妈妈没深想,以为传话而已,兴冲冲过去。
她人刚跨进院门,廊下突然冲出两个会武的仆役,一左一右夹击,双手反折,压到院子中央。
康妈妈冒雨反抗:“好大胆子!你们知道我是谁吗?!放开!快放开!“
“你谁啊?“
主屋的四扇菱花隔扇门大开,凌骁坐在堂屋上座的圈椅里,翘着二郎腿,一手扶膝盖,一手把着扶手,怒形于色地盯着康妈妈。
康妈妈大惊失色,嘴上告饶:“小侯爷明鉴,奴才冤枉啊,小侯爷,奴才不过替郡主娘娘来传话的,未曾做半分越矩之事。“
“掌嘴。“凌骁对身后的仆役勾勾手指。
仆役领命,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,不顾康妈妈大喊大叫,抬手一耳光,接着反手又是一耳光。
重重两巴掌,把康妈妈打蒙了,含糊不清问:“小侯爷,您要奴才死,奴才不敢说个不字,但总得知晓原由啊!“
“你在我母亲身边待久了,早忘了做奴才的本分。“凌骁靠进椅子里,“打你,还需原由?“
秋雨到了晚上,越下越大,灯笼下水洼映出橘黄的光,密密匝匝的雨丝滴落泛起一圈圈的涟漪,模糊倒影。
康妈妈被浇成落汤鸡,血水顺着口鼻往下流,先前还有力气叫嚷,而后低着头,只剩哼哼。
平康郡主见派出去的人迟迟未回,叫人再去请,来者隔着院门看见眼前的光景吓坏了,顾不上传话,转身往回跑。
“骁哥儿怎么会打康妈妈?“平康郡主又惊又怒,质问道,“是不是大奶奶指使的?!“
婆子喏喏道:“回郡主的话,大奶奶不在,就小侯爷一人。“
“你快随我去看看,“平康郡主穿上外套,急匆匆出门,嘴里念叨,“又是哪里惹着混霸王,上次拦马,他拿鞭子抽人,我理解,这次直接犯浑,回来也不说先给我问安,奔着打人去的。“
跟在后面的婆子噤若寒蝉,康妈妈平日得罪的人多,指不定谁给小侯爷上眼药。
“你这是要把人打死才甘心?“平康郡主赶到时,康妈妈已经摇摇欲坠,“儿子,她是娘亲陪嫁,好歹也是看你长大的老人儿,你怎么说打就打,不顾念一丝情分。“
凌骁起身,把椅子让给平康郡主,沉声道,“娘,儿子和一个奴才念什么情分?“
平康郡主叫住手,又看向凌骁:“她哪里开罪你,要把人往死打?传出去,说忠毅侯府苛责下人,日后我再约人吃茶,别人如何看我。背地里戳我脊梁骨,说我无能、治理家宅无方。“
凌骁看眼被打晕的康妈妈,转头对郡主笑笑,“娘,儿子有个法子,您不如学卢夫人,把后院交给媳妇,既有人替您管治争脸面,您也玩得安心。“
平康郡主脸色顿时变了,“这主意是云琇出的吧?她是不是又撺掇你℃℃“
“娘,您怎么不想她点好?“凌骁笑着按下郡主翘起的兰花指,弯腰道,“她现在辛苦得很,嘴上不说,儿子不瞎。儿子也不傻,明白您心里的想法,但您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?“
平康郡主难以置信看着身边,和老侯爷神似的儿子,眯了眯眼,“云琇给你灌什么**汤?迷得你这般替她说话,原先他们说你专宠,我不信,现在看来不是捕风捉影。“
“儿子专宠一个女人,有错吗?“凌骁歪头问,“我爹不一样专宠您,以他现在的地位,娶个四五房姨娘轻而易举,可后院就您一人,您也体谅体谅儿子的心。“
“体谅你?我还不体谅你!“平康郡主霍然起身。指尖气得发颤,“云琇嫁进来,就是凌家人,我管她天经地义!谁允许你们搬走?!我答应了吗?你爹说快生了搬回来,这都几月了?山珍海味吃腻了,要尝清粥小菜,侯府不住,在小破院子寻开心,变着方儿想掌家,当我死了!“
“儿子敬您,重您,万事以您和我爹为先,“凌骁冷静道,“您既说云琇是凌家人,儿子也得顾她,儿子看她,体会您生我和两个哥哥不易,但她现在怀着凌家骨肉,看在长孙的份上,您该对人好些。“
“我对她不好吗!“平康郡主训斥道,“我是你母亲,你就这么和我说话?!她爹一个进士出身,仗着给了几箱金子,就想云琇坐稳高枝儿,当我们凌家是定国公那个贪财的老不休,见钱眼开!“
说着,她缓口气,重新坐下,食指指着凌骁,“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,云御史要体面,我们凌家给他这个体面,但云琇遭遇不测,我一定保小,你年轻可以再娶,孩子放我屋里养,断不会影响你分毫。“
“您把后路都备好了啊,“凌骁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拢,“难怪亟不可待往屋里塞人,成吧。“
他转身往门外走,走到廊下,又想起什么,回头说:“母亲,儿子一直认为您心慈、善良、耳根子软,平日总压着云琇。要她别胡思乱想,但您刚才那番话,真冷血。“
凌骁不想也不愿看平康郡主是何表情,心里又烦又燥,三步并作两步离开院子,直奔垂花门,坐车离去。
平康郡主坐在圈椅上良久,直到北风灌进屋,冻得她打个寒颤,才回过神,问身旁的婆子,康妈妈的情况。
婆子说已经请大夫去了。
平康郡主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凌骁气昏头,她觉得李家以前骂云琇是狐狸精,不是没道理,把她儿子迷得五迷三道。只怕日后连她这个亲娘都不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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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光哭有什么用,到底什么事,你说。“老侯爷难得在书房清静看会书,全被平康郡主搅了,“凌骁又怎么了?他们小公母住外面不挺好。“
“好什么!“平康郡主哭诉,“方才回来一通混闹,不分青红皂白,把我身边康妈妈打了,人快去半条命,我问他为何,他竟然要我学卢夫人,让媳妇掌家,我还没死呐,轮得到云琇什么事儿?!“
“就这?“老侯爷不知哭从何来,“他刚才回来我知道,走前打了招呼,没听他说什么。“
“您还看不明白?“平康郡主哭得更伤心,“他现在向着媳妇,眼里哪有我这个母亲。“
老侯爷越听越糊涂,“你到底哭什么?是他不该打康婆子,还是他不该向云琇说话?前者,一个奴才打了便打了,后者,他们夫妻新婚燕尔,凌骁在兴头上,情有可原。“
“您揣着明白装糊涂吧!“平康郡主哭累了,咬牙问,“您是不是也觉得我该学卢夫人?“
“你学不学无所谓。“老侯爷揭开茶盏吹了吹,“云琇那丫头精明,未必坏事,她能改变凌骁,你只会宠,如今两人为人父母,也该学会稳重,这家多早晚也是他们的,我们带不走一分。“
这话说到平康郡主心坎里,“您看得比妾身长远,但妾身也有妾身的打算,万一云琇生孩子有不测,给骁哥儿备好下一个,到时不至于太伤心,他却不领情。“
老侯爷恍然:“你跟凌骁这么说的?“
平康郡主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:“我是他母亲,难道还要拐弯抹角?“
老侯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,目光重新回到书页上,“我看,不用叫他们回来了,等过些时,找几个能干婆子去小宅照顾云琇,你也少操心。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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