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琇嗯一声，再无他话。

翌日，翠儿一早跟着方妈妈去见云琇。

“客套话免了。“云琇吃完早饭，叫人备车，“府里有成衣发放，但我不喜欢那些成色，你既在我跟前伺候，自然随我性子，正好天要热了，你陪我去做两身夏裳。“

都知道八姑娘最受老太太宠爱，身边下人活少钱多，这当口春桃没了，多少人眼欠空出来的位置。

翠儿没想到饼子砸到自己头上，喜上眉梢，开开心心陪云琇出门。

云琇叫车夫绕了一圈，停在学堂附近的包子铺。故意叫翠儿买了两个包子回来。

再到裁缝铺子门口，她想吃小点，支走翠儿，才问车夫：“包子铺的伙计怎么说？“

车夫老实回答：“伙计说不记得翠儿的样子，不敢随意指认。“

这条线索断了。

不过云琇不急，按照忠毅侯给的线索，春桃出事那天，是一个丫头拿钱找路人给谢宗仁传话，能认人，又有钱支使，而翠儿说只有她一人在学堂外，不是不打自招吗？

但翠儿顶多是个跑腿的，后面还有大鱼。

云琇不动声色叫翠儿形影不离跟着她，丁媚生暗中观察几天，心里越来越慌。

她顾不得云老爷的警告，偷偷出府约薛姨妈见面。

“怎么办！怎么办！“丁媚生像在油锅里煎，一刻坐不住，来回转悠，“薛夫人，这会子你怎么哑巴了，倒是说句话啊！“

“说？说什么？“薛姨妈提起来也是一肚子气，“你家八姑娘真是个有手腕的，把我爹吓得不敢出大门，到今儿还疑神疑鬼，总觉得家里有人害他！“

丁媚生莫名其妙：“薛东家不是被官兵绑的吗？老爷还被他牵连，你还倒打一耙。“

“官兵？“薛姨妈冷笑。“你家云老爷不清楚，我能不清楚我爹，薛府有钱，说到底是商贾，俗话民不跟官斗，给我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当官的。“

顿了顿，又道：“谁知道那狐媚子给侯爷灌什么**汤，使歪招陷害薛家。“

“她有那胆子吗？“丁媚生不信，“让老爷知道是她搞鬼，非打死她不可！“

“人家有侯爷保着，“薛姨妈满眼讽刺，“你是人老珠黄，八姑娘可水灵着，哪个爷不疼爱。“

丁媚生最恨人说她老，拍了两下桌子：“我老不老轮不到你说道，我可告诉你，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，翠儿是个见钱眼开的，当心她卖了咱俩。“

薛姨妈不以为意：“她卖了咱俩又如何？八姑娘要老实安分，能去茶楼听书？她不去茶楼，谢家小子能找到她？春桃会死？再说一个家奴死了便死了，无非就多要几个丧葬银子罢了。“

“可八姑娘不依怎么办？“丁媚生说，“不然她好端端为何把翠儿要到身边，还顶了春桃的缺，说不准早怀疑咱们头上，就等着抓到证据给老爷还有老太太告状。“

“你怕把你抖搂出来，续弦没法做了。“薛姨妈看穿她心思，不耐烦道，“既如此，你要翠儿闭嘴就是。“

丁媚生不明白：“怎么闭嘴？“

薛姨妈觉得她缺心眼：“人死不就闭嘴了！“

真要弄死翠儿吗？

丁媚生心里打颤，坐在马车上，发呆良久后，问身边婆子：“你觉得薛夫人的办法可行吗？“

婆子别别嘴角，摇头道：“姨娘，薛夫人上次出的主意已经把您陷进去，若这次再听她的，万一被老爷发现，您想过后果没？“

“是啊。“丁媚生呢喃，“我死不足惜，但我的子轩和姝儿怎么办？他们又不是八姑娘，肯定不受老太太待见。“

“老太太如今病着，容奴婢说句不中听的，“婆子道，“她老人家年事已高，老爷的路却长着，您要不好，便宜了二房三房，听说老爷连着两晚都歇在林姨娘屋里，连午觉都在那边睡。“

“还有这事？“丁媚生蓦的清醒过来，“二房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，她要不是生了云子墨，怕是早被老爷赶走了。“

“所以姨娘这会更小心才是，“婆子提醒，“您以后可是云府继夫人，轩哥儿和姝姐儿还等着入族谱呐。“

这番话说进丁媚生心里，“可我总感觉八姑娘不是善茬，翠儿在她手上，我连觉都睡不踏实。“

“翠儿不是糊涂人，“婆子安慰，“她把您抖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，如今在八姑娘屋里伺候，月钱翻了一番，她是个识趣的，就该把不能说的烂在肚子里。“

所谓过来人的体悟，小丫头们想不到也听不进。

云琇在窗边打络子，翠儿提着食盒从院门进来，洒扫的小丫头看见了，脆生生地说：“哟，翠儿姐姐，你腕子上的金镯子可真漂亮，新买的吧。“

“别瞎说，“翠儿瞟眼窗户，故意大声道，“前儿个我姑姑来城里看我，知道我在云府做事，特意送的，就怕太寒酸丢了脸面。“

洒扫的小丫头看不惯她炫耀的德行，讽刺道：“姐姐有这么有钱的姑姑，怎么不去投奔亲戚，说不准这会子别人正伺候你呢。“

翠儿吹胡子瞪眼骂：“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！“

语毕，掂了掂手里食盒，气哼哼地进屋。

“姑娘，您别听她们瞎说。“翠儿此地无银三百两，把手腕伸出来，“真是我姑姑送的，您看这成色，一看就是便宜货，哪能和姑娘的比。“

说着，她又艳羡看着梳妆台的方向，“奴婢见您有支梅花簪还是新的，怎么不用呢？好东西就这么放在盒子里，多可惜呀。“

那是忠毅侯送她的簪子，云琇一直收着，没想到翠儿会擅自翻动首饰盒，以前春桃绝不会，云琇斜眼瞧着她，忽然觉得这种对比没意义。

“明天戴吧。“她轻扯下嘴角。

隔日梳头时，翠儿果然熟练找出簪子，替云琇戴上。

老太太起色不明显，好在能喂进汤药，云琇细心伺候，直到九安堂的大夫来复诊，由方妈妈接待，她便离开晖寿堂，又找个由头支走翠儿，一人往前院走，绕过忠毅侯的客房，出了垂花门。

“八姑娘，八姑娘，我在这儿。“门房后墙，小伍探出脑袋，招招手。

云琇循声过去，接过一个小瓶子，低声道：“辛苦你了，路上没人看见吧。“

小伍连连摇头：“姑娘放心，有小三爷替奴才作证。“

顿了顿，又道，“姑娘若能替春桃报仇，奴才做牛做马的报答您。“

云琇说不必：“我知道你心意春桃不敢吐露心声，如今人没了，想说也说不成了。“

小伍用袖子擦擦眼睛：“奴才只恨没杀了那个姓谢的！“

“总会有法子。“云琇对他笑笑，“我回去了，你好好陪着三哥读书。“

小伍向她作揖行礼。

两人分道扬镳后，云琇回到自己小院子，叫来翠儿：“你去趟晖寿堂找方妈妈要碗祖母的药渣，听丁姨娘说她们老家有个迷信，病人想快些好，就把药渣泼到地上，名为药到病除。“

翠儿没读过书，听不懂八姑娘的咬文嚼字。连连应声。

没多会，药渣拿来，虽说求个心理安慰，但云琇明显心情开朗不少，煞有介事泼了一院子药，便转身进屋喝茶吃点心，还叫翠儿陪她一起吃。

翠儿不会品茶，如同牛饮，喝完一杯又添一杯。

吃完喝完，云琇把另一份点心放进食盒，准备送到前院，“翠儿，你陪我去。“

翠儿叠声说好。她早想去一睹忠毅侯的尊荣，好不容易有了机会。

凌骁没料想云琇主动送茶点，只叫她一人进屋说话，翠儿站在院门口，伸直脖子也没看着，又懊恼又沮丧，百无聊赖之际瞥见又壮又高的侍卫，没羞没臊和人搭腔。

对方不理，她也不怕，自言自语叨叨好一阵，然后说着说着，脸色越来越白，汗如雨下。倒栽葱似的倒下去。

与此同时，云琇同样的症状，她倏地从椅子上跌下去，被凌骁手拦住。

“琇琇，琇琇？“他抱她入怀，探了探脖子上的脉象，焦急大喊，“来人！快来人！去请大夫！要快！“

云琇只觉得肠子快被绞断了，春裳被冷汗侵透，她紧紧捂着腹部，气若游丝道：“侯，侯爷??救??“

她来不及说完整句话，嗓子眼突然涌出一股腥甜，没忍住喷在凌骁肩头，烟青色玉锦顿时染红一片。

凌骁彻底吓到了，慌乱将人抱起放榻上，不撒手道，“琇琇，琇琇，你忍忍，大夫马上到，马上到！“

“疼??“云琇拱起身子，额头抵住他的下巴，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。

她指甲根部开始泛紫，凌骁缩紧眉头不解问：“你到底吃了什么，怎么会中毒？“

云琇轻摇下头，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凌骁顾不上追问真相，对外高声道：“上茶！绿豆汤！谁敢不从就地阵法！“

绿豆汤要煮，没有泡茶方便，随从端来一碗浓浓的茶水，凌骁试口温度，不烫嘴便给云琇灌下去。

连着灌了两碗茶水，大夫紧赶慢赶赶到，在凌骁吃人的目光下把了脉，又叫人拿来吃过的食物闻了闻，大惊失色：“这！这！“

凌骁吼：“这什么这！说话！“

大夫吓得膝盖发软，跪地道：“姑娘中了十八反，这是行医大忌，甘遂甘草不能同食。一字之差，混在一起会产生很强毒性。“

凌骁听着狗屁不通：“她又没病，吃什么甘遂甘草！“

“没病就更不能乱吃！“大夫爬起来，哆嗦着手开方子，“好在药性不强，食用不多，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。“

凌骁脸色微霁，就听随从说：“侯爷，跟八姑娘来的丫头也中了毒。“

大夫立刻道：“若是同一症状，多开副药便是，再配合解毒食疗，把吃进去的毒物排空，歇三日便能下地走路。“

药开好。拿下去熬，放凉的绿豆汤成了解药替代品，凌骁不厌其烦亲自灌喂，直到云琇吐了三遍，没什么呕得出来，绵软无力松开手，歪着头深睡过去。

这一晚，凌骁守在榻前没合眼，方妈妈来过，云之洞也来过，都被挡在院门外。

他有种预感，云琇一旦交出去，连骨头渣都不剩。

云琇很瘦，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凸出的肩胛骨，大概因为中毒，眼窝凹下去，脸色苍白像张蜡纸，毫无血色的嘴唇泛着青色，仿佛折损的瓷娃娃，感觉不到一丝活气。

“你是不是傻？“凌骁抱起她，脸颊贴着冰凉的唇，疼惜道，“从今以后我都听你的，我保证。“

云琇没反应，任由他抱着。

凌骁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，醒来时，胳膊麻了一半，怀里人还紧紧闭着眼。

他探了探她的鼻息，又摸了摸脖子上的脉象，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。

总算人没事。

宽心之余，窗外有声轻微响动，随即有人道：“侯爷，那丫头醒了，说有要事上报，求姑娘和侯爷做主。“

凌骁倒不惊奇：“你问清什么事，做好记录，签字画押。“

翠儿是丫头身子丫头命，抓着侍卫的裤腿嚎啕大哭，边哭边说有人要害她。

辰时，供词随着早饭一起端上云之洞的桌上，他快速阅览一遍，不等丁媚生开口，将她一巴掌打翻在地，骂句“毒妇“，拂袖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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