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倒是。“云姝窝进厚厚的靠枕里，思忖顷刻，“你请八妹妹过来一趟，就说我闷得慌，找她过来说话。“

“是。“宝珠退下去。

云琇没想到云姝会主动找她，春桃总觉得七姑娘没安好心。

“姑娘，丁姨娘受罚，她们母女连心，指不定又给我们下什么套。“

“她病着，不去看说不过去。“云琇换身清雅的裙裳，“丁姨娘被罚，可续弦的事没变，父亲表面不说，心里向着七姐，将心比心，也算补偿她们母女。“

春桃别别嘴，替她不平：“这会子，您释然了。“

“我不释然怎么办？由着祖母和父亲吵？“云琇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，“把祖母气出好歹，你我都是罪人，凡事不能太认真，也不能不认真。“

“听着绕口令似的。“春桃送她出门。“姑娘真不要奴婢跟着？“

云琇笑笑：“你在屋里等小伍消息。“

??

“怎么就八妹一人，没叫春桃跟着。“云姝往云琇身后看了眼，“使唤丫头不能惯。“

“七姐精神恢复不少。“云琇避而不谈，坐在床边，“大夫怎么说？“

“除了睡觉就是喝药。“云姝叹气，“好生羡慕你和六姐，能走能跑，去哪儿祖母都想着你们。“

“这次去大明寺，七姐不也一起。“云琇劝慰，“六姐姐更是难得出门一趟。如今定亲，只能待嫁闺中。“

“六姐姐好命。“云姝发自内心感叹，“你也是，模样好，功课出挑，又是嫡亲血脉，难怪京城的侯爷都另眼相看。“

云琇轻笑：“七姐在哪儿听得风言风语，扬州的大户姑娘数都数不过来，只怕侯爷长两只眼睛不够看。“

宝珠在一旁噗呲笑出声。

“你还有心思说笑。“云姝说得越发可怜，“唉，我的命数，我知道，只求每日在门廊下晒晒太阳足矣，唯有我小娘无人照应??“

云琇不接话茬：“父亲气消便没事了。“

云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：“八妹妹，祖母最疼你，你帮我求求她老人家，父亲愚孝。只要祖母点头，我小娘就能出来。“

“长辈的事，我怎好插嘴。“云琇抽回手，起身告辞，“七姐切勿多思，我改日再来探望。“

云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：“八妹妹当真不顾姐妹之情？“

云琇脚步一顿，淡淡道：“是谁先不顾，七姐心里清楚。“

“你怎说出这般无情话？“云姝突然一阵猛咳，“你，你，咳咳咳??“

云琇站在门廊下依旧听得见咳嗽声，她蹙紧眉头，停了停，而后加快脚步。

“就说姑娘不该去见七姑娘。“春桃沏壶新茶端过来，“她现在病着，提什么要求都得依，不依就成了别人不是。“

云琇搓了搓圆口杯边：“我不去，她也有话说，传到父亲耳朵里，一样是冷血无情。“

春桃不齿：“七姑娘横竖都有理。“

“和病人计较什么。“云琇也烦，“小伍回来没？“

“回了。“春桃点头，“小伍说，侯爷收了信，看完再回复。“

“回复不必了。“云琇选了几块深色样布，叫春桃一起挑，“你看哪个颜色配软皮好？“

春桃仔细端倪会：“棕色暗纹吧，不挑色。“

“嗯，可以。“

定了样布，再按记好的尺寸裁剪，第二天中午，裁缝铺的伙计把打好孔的软皮送到府邸，剩下就是云琇的活。

“你的分析我看了。“凌骁说回复，目的是见云琇，他怡然自得走到窗边，推开两扇窗，“这茶楼位置不错，临湖又安静。“

云琇问他：“侯爷有何高见？“

凌骁不急着讨论案子，指了指半成品的护腕：“做好了？“

云琇把软皮拿过来：“没，皮的部分好了，先给侯爷试试，不合适来得及改。“

凌骁伸出一只手：“怕我走了？“

“怕耽误侯爷行程。“云琇把皮套在他臂上，低头道，“侯爷莫多想。“

“要我留下也行。“凌骁暗笑，“怕你祖母舍不得。“

云琇坐怀不乱，依旧低头忙手上的活：“请侯爷自重。“

“你这就没意思了。“凌骁放下一只手，抬起另一只，“换别的女子，要么死鬼，要么含羞，你怎么无动于衷。“

云琇抬起头，一本正经道：“说侯爷死鬼是大不敬。再者，小女与侯爷关系清白，为何要羞？“

凌骁心想跟他来这套：“用针扎我的时候，怎么没想到大不敬？“

“无心之过，侯爷也计较？“云琇满脸无辜，“未免太小气。“

“你再说一句？“凌骁倏尔低头靠近，甚至能闻到她的胭脂香。

云琇有一瞬以为他要亲她，本能退后一步，眉头紧锁警惕盯着对方。

“你躲什么？“把她吓到，凌骁很高兴，“你也有怕的时候。“

云琇觉得他无聊：“侯爷若没其他事，小女告辞。“

凌骁忙拉住她：“又没亲上，生气了？“

“没生气，“是假话，“我出来久了祖母会问，软皮大小合适，无需修改，等做好，叫春桃送来。“

“好好，刚才是我轻薄。“凌骁心想好男不跟女斗，“你喝杯茶消消气，说完案子再走。“

“该说的写在信里。“云琇转身，“都是愚见，侯爷看过便忘了吧。“

“真要走？“凌骁上前一步，挡住去路，“要我赔不是，下面人听到，有损威严，不像话。“

云琇看他一眼，回窗边坐下。

凌骁凑过去哄道：“不然我带你去燕京玩，这个季节比扬州凉快，定国公府不差你一双筷子，不过齐家人多，你嫌吵可以住我私宅，也在城内，小是小点，吃住不是问题。“

“多谢侯爷美意。“云琇呵呵两声，别过头不再说话。

换个人凌骁早没耐性，对她没辙：“说案子吧。“

云琇脸色缓了缓：“侯爷请讲。“

凌骁清清嗓子：“你连地牢里的疑犯都未见过，如何推断凶手不在其中？“

“仵作记录两名死者致命伤在背后，死后都因下雨洗涮周围痕迹，线索中断，“云琇边想边说，“若说一个巧合，第二个一样也太巧。还有两名死者除了去过寺庙，再无任何交集，说明凶手对大明寺环境很熟悉，在熟悉的地方下手，不一定是周边村民，经常往来的小贩，挑夫都有可能。“

凌骁敲敲桌子：“你继续说。“

“而案卷记录的几名疑犯，虽有前科，但活动范围都在扬州城附近，“云琇说，“扬州很多富商求福报，年年赠粥放粮，城外乞丐都能分杯羹，吃得饱穿得暖，为何去做杀人越货掉脑袋的事？“

“你说得不无道理。“凌骁看着她，“之前我问过主官，大明寺周围查过，未发现可疑之人。“

“侯爷有没有想过，凶手可能是普通人，“云琇直觉老实人的方向没错，“没有作奸犯科，与人随和？“

凌骁笑起来：“有点意思，接着说。“

“就是那个眼疾的孩子，“云琇垂眸看着茶汤，“凶手为何放过孩子，孩子并非全盲，高矮胖瘦认得出来。“

“所以？“

“小女一点浅见，让侯爷见笑。“她明白，忠毅侯为救她，招惹这个棘手案子。

云琇很想劝他算了，案子迟早会破，不如早点回京。

但这话没法说。

凌骁以为她气没消：“还不高兴呢？“

“没有，是真的出来太久了。“云琇这次心口一致，“我答应祖母不到处乱跑。“

“你多大了，跟小孩一样。“凌骁笑起来，“行吧。我送你回去。“

“不劳烦侯爷，“云琇婉拒，“府邸马车就在楼下，有春桃陪我。“

凌骁没勉强：“那好，你自己路上小心。“

云琇起身福了福，告辞离去。

这一路，她脑子乱哄哄的，似乎忠毅侯的气息停留她鼻腔里，一股清冽的味道，掺杂极淡的黄熟香，像往心尖里钻。

“姑娘，姑娘。“春桃连续叫三遍，云琇才回过神。

“何事？“

“侧门到了。我们赶紧进去。“春桃放下马凳，有些急，“方才奴婢下车时好像看见薛家马车。“

“薛姨妈来了？“云琇心里沉了沉，“她来做什么，又不是年又不是节。“

按血亲算，薛姨妈是丁媚生同父同母的姐姐，因为丁家生意败落，两个女儿一个过继给一辈子嫌铜臭只中过秀才的堂亲，一个过继给表亲，再大点改姓改名。

薛家早年和盐道打交道，打拼数年成了合法盐商，少不了和云家来往。

也因为有薛家撑腰，丁媚生抬进云家时。嫁妆堪堪比正室夫人少一抬。

“不是来看丁姨娘，就是来看七姑娘吧。“春桃赶紧拉云琇进门，“老太太，老爷都不喜欢薛夫人，偏是个没眼力见的。“

云琇哼了声：“挺会挑时间。“

前脚一个病一个伤，后脚薛家就知道了。

春桃叹气：“照薛夫人的性子，怕要在府上住几天了。“

“这几日走动仔细些，免得落人口实。“云琇叮嘱她，“薛姨妈最爱人前人后嚼舌根。“

前世她与谢宗仁的往来就是长舌妇捅出去的。

如今，没了谢宗仁，薛姨妈的舌头也不会变短。

??

晚饭安排在晖寿堂，毕竟薛云两家，不但沾亲带故，薛家年年需要贩盐文书，云御史只需动动笔，能分走利润三成。

“家里的姑娘越长越出落了。“薛姨妈对老太太赞道，“您老真是好福气。“

“都是她老子教导严格。“老太太笑呵呵，“我老了，吃吃斋念念佛，旁的事管不动。“

“瞧您这气色，活到百岁也不是问题。“薛姨妈寒暄着，扫眼云琇和云嫣，“今儿怎不见七丫头，又病了？“

若出于真心，老太太自然欢喜，但奔着挑是非来的，老太太眼里笑意全无：“七丫头身子弱，不适合一屋子人吵吵闹闹。“

“那是，那是，“薛姨妈像看不懂脸色，继而道，“一会吃完饭，老太太无事，我便去看看七姑娘，正好带来的珍补一并拿过去。“

说完，又看向云琇：“不过来时走得急，倒把六姑娘、八姑娘的东西落屋里了，我明儿差人送来。“

老太太笑了笑，即便知道有些话不是真的。也不能伤表面和气：“小姑娘爱图新鲜，平日零碎不少，你来吃顿便饭，不必破费。“

一顿饭，吃的是菜，嚼的是心事。

散了后，薛姨妈推了喝茶聊天，直奔云姝屋里。

“瞧瞧瘦的，脸比上次我来又小一圈。“她拿起帕子抹抹眼角，“你娘也是，那会子听我的，嫁个盐道商人，也不会苦了你。“

“姨妈别责怪小娘。“云姝虚弱道，“外公读一辈子书，虽未高中，气节有的，小娘总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。“

“就是你外公害了她。“薛姨妈替她掖掖被角，“你也是，身子骨不好便歇着，倒是个主意多的，天大的事儿姨妈能看着你娘俩死活不管？“

“姨妈，我委屈。“云姝看着她，声音发颤，“小娘被关着，我心急，求八妹去祖母面前说几句好话，她不答应。“

“你求她干什么？“薛姨妈忙安慰，“别哭，别哭，可怜儿见的，姨妈知道你们娘俩在府里这些年不容易。“

云姝嗯一声，抬头问：“姨妈见过八妹妹了？“

“见过了。“薛姨妈说，“八姑娘长开变漂亮了，可媚气得很，老太太当个宝，男人不一定，越是权贵越玩个新鲜，等新鲜劲过了，要不要两说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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