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侍郎自然想出口恶气，只问：“谢驸马有何提议？“

谢宗仁说得隐晦：“您花心思查一查，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。“

顾侍郎不是没想过阴险手段，可他不敢拿自己前程冒险，眼下有人主动提出，立刻举盏作揖，“到时，务必请驸马在圣上面前好言几句。“

谢宗仁举盏同礼：“大人不必担心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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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天像小孩脸，说变就变，上午艳阳高照，下午乌云涌动，积压天边，电闪雷鸣，雨滴豆子般砸下来，打在地上溅起小水花。

屋里暗，早早点了灯，云琇忙着看账，听见焕哥儿嚷饿，才注意申时过了。

她连忙叫春柳摆饭。

春柳纳闷：“大奶奶，不等小侯爷了？“

“把他那份先热着。“孩子不经饿，云琇只能陪着先吃。

春柳应声。

吃完。又过一个时辰，依旧不见人回，云琇放下手里的针线，打发人去枢密院瞧一眼，叮嘱春柳，“若小侯爷没吃，赶紧送食盒过去。“

春柳说好，打伞急匆匆出去。

凡哥儿怕打雷，云琇早早哄他入睡，交给奶妈，焕哥儿白天闹累了，晚上准时睡觉，就是外面下刀子跟他无关。

一时间闹哄哄的主屋安静下来。

云琇坐在榻上时不时看眼窗外，就怕凌骁回来淋雨，她记得他身上的旧伤。

下过雨，天气凉快许多，她吹着夜风，等着等着打起盹来。

“大奶奶！大奶奶！“忽而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，春柳站在廊下喊，“齐三奶奶请您过去，没说什么事，就急得很。“

云琇瞬间惊醒，拍拍脸，清醒片刻，“都什么时辰，什么话明儿去齐府不迟。“

“大奶奶，奴婢是三奶奶身边的，“另一个声音响起，“您现在不去，奴婢没法交差。“

“天黑了，“云琇穿件外衣出去，蹙眉道。“一会侯爷回来，屋里没人伺候怎么行？“

齐府丫头抹把脸上的雨水，着急道：“大奶奶，耽误不了您多少工夫，车备好了，就在外面。“

云琇以为云璎遇到难事，交代完春柳，就随小丫头离去。

车速很快，她下车时，云璎迎上来，赶走身旁的下人，急切问：“你怎么现在才来？“

云琇还怪她：“焕哥儿和凡哥儿刚睡下，凌骁未回，我在等他，你有什么事快说。“

云璎懒得计较，低声道：“不用等凌骁，他今晚回不来。“

云琇愣了愣，将信将疑问：“发生什么事，怎么回不来了？“

云璎把她拉到自己屋子，才开口：“凌骁在都察院，你姐夫也在，方才打发人回来报了声，要你别等了。“

“凌骁怎么会在都察院？“云琇听着更糊涂，“他犯什么事？“

“不知道，“云璎走得急，喝口茶缓口气，“不止凌骁，老侯爷也被请去了，我怕凶多吉少，才把你叫来。“

她话音刚落，就看见云琇往外走。

“你去哪？“云璎拉住她，“外面又是风又是雨，黑灯瞎火，你一个人想作甚？“

“我去问问，“云琇声音淡然，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，总不能凭白无故抓人。“

说着，她不顾云璎阻止，打着油纸伞冲入夜色中。

齐俞恒还在周旋，没想到迎来不速之客。

云琇绣鞋早已湿透，袖子半湿，极其狼狈，喘息中尽量镇定道：“姐夫，我公爹，还有凌骁到底犯什么事，怎么毫无征兆抓人？可有证据？“

齐俞恒给她倒杯茶，“你先喝口热的，切莫着急。“

“你怎能叫我不急？“云琇的冷静一点点瓦解，“凌骁身上旧疾，下雨就范，这会子饭没吃，被关起来，我问个究竟总不为过吧？“

“你见不了，“齐俞恒索性什么都告诉她，“弹劾的折子递到御书房，惹怒龙颜，凌骁中午来了，到这会儿四个时辰，我就见了一面。“

“那是为何呀！“云琇满心焦急，倏尔提高声音，“凌家勋贵，若蒙冤，我必去宫外敲鸣冤鼓，求个说法！“

“我的姑奶奶，眼下不是耍横斗气的时候，“齐俞恒怕了她，安抚她坐下，想了想，极低声说，“是被李家的案子牵扯，你知不知道？“

给李家填窟窿，云琇再清楚不过，她怔忪半晌，突然泄气般问：“凌李两家早断绝来往，怎么这会子？“

看来知道，齐俞恒长话短说：“李牧曾贪墨军饷，还有谢监察因公殉职，与他都脱不了干系，可他死了，死无对证，按理没有纠察的必要。“

“对啊，“云琇也想不明白，“既如此，为何抓凌骁和我公爹。“

“谢驸马想为亡父讨个公道。“齐俞恒叹气摇头，“这是其一，其二李牧进枢密院托凌家关系，连坐责任跑不掉。“

“可！“云琇犹豫该不该说，最后还是说了，“可李牧贪墨都补上了，为何还追究？“

齐俞恒恍然：“我说问凌骁死不开口，合着你们帮李家补过窟窿？“

“面上平账不行了吗？“云琇搞不懂错在哪里，“难道不该补？“

“坏就坏在补窟窿上。“齐俞恒终于找到症结源头，“皇上正愁没钱，你们大喇喇显摆，膈应九五之尊，也不摸摸脖子上几个脑袋。“

“那怎么办？“云琇一时没了主意，“而且这事过去许久，死的死，散的散，难不成找人做替罪羊？“

齐俞恒笑她单纯：“皇上不要替罪羊。“

“皇上要什么？“

“钱，还得找个合适名头，数额恰当。“

“是不是拿钱能赎人？“云琇死马当活马医，“姐夫，你给我指条明路。“

齐俞恒沉吟片刻，他不知道云琇和谢宗仁之间的纠葛，“要说转圜，谢驸马是最好人选，他为亡父讨回公道，不过弹劾噱头，只要他松口，顾侍郎孤掌难鸣，你懂吗？“

云琇连连点头，请求道：“好，我明儿一早去办，你替我照顾好他们，尤其凌骁，我一会送止疼膏，你想办法转给他，要他别硬撑。“

“成，你放心走吧，“齐俞恒对她颇为改观，“你自己小心，遇到什么困难别闷着不说，告诉云璎，我会想法子。“

云琇言谢，疾步离开。

齐俞恒拿止疼膏给凌骁时，凌侯爷正躺在四壁空空的牢房里假寐。

“哎，还睡上了，“齐俞恒拿脚踢踢他，“你媳妇儿给你的，顺便带话，要你别硬撑。“

凌骁睁开一只眼，瞥眼膏药瓶子，又重新闭上，鼻子哼出声：“她懂个屁。“

“你少装，“齐俞恒凑近，小声问，“你只字不提是保什么人吧？“

凌骁眉头微微皱起。

“是云琇，还是云家。“齐俞恒继而道，“我没猜错。“

凌骁依旧不吭声。

齐俞恒别别嘴，直起身子，恢复声音：“总之，我明白了，干爹那边有我爹保着，无需担心，就是得委屈你们一阵子。“

“没什么事赶紧滚蛋，“凌骁赶他走，“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。“

齐俞恒笑起来，指了指，“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，得嘞，眼下没我什么事儿，云琇替你张罗去了，应该很快有结果。“

说完，他离去，凌骁在身后啧了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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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琇一夜没睡，她觉得冒然去公主府找谢宗仁会引起十公主的怀疑，思来想去，她找间茶楼，订好雅间。又派个机灵的小厮去工部，请谢宗仁过来。

谢宗仁就等着这一刻。

他坐在她对面，压抑激动的心情，开诚布公道：“琇儿，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，我定帮你想法子。“

云琇为稳住他，叫伙计送一小碟蜂蜜进来，然后稳稳倒入他的茶杯中，“我记得你喜欢喝甜茶，最好用椴树蜜，可惜茶楼没这么多讲究，我也不知道什么花蜜，你且将就喝。“

“琇儿，我没想到你还记得这种小事。“谢宗仁喜出望外，一把抓住她的腕子，“我答应弥补你。一定做到，你??“

他话未说完，云琇掰开手指，抽回手，轻笑声，“猫狗尚且驯化，何况人，记得这些不算什么。“

谢宗仁有些失望，下意识问：“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？“

云琇不想讨论没意义的话题，“我今儿是求你办事，事成后，奉送十块金砖作为报酬，你作为驸马爷，捉襟见肘让公主笑话。“

“你还说心里没我？“谢宗仁觉得她说什么都好听，“没有我，为何关心我。还担心别人笑话。“

“随你怎么想，“云琇叹气，“我代凌家向朝廷捐款，你能不能帮我进宫说个请。“

当幻象戳破，谢宗仁无法自欺欺人，语气冷下来，眼底透出落寞，“琇儿，你可以骂我卑鄙小人，但不用手段，我想见你一面难于登天。“

“我不想骂你，“云琇坦言，“我只想救我夫君出来，不想家人有牢狱之灾，至于你??“

他们前世夫妻几年，谢宗仁什么德行，她自然了解，可讨论吃不吃亏，伤不伤害，谁卑鄙，谁正直，除了还浪费时间和唾沫，不能救任何人。

“至于我什么？“谢宗仁等她下文。

“没什么，“云琇忽然不想说了，只问，“你能帮我办事吗？“

“我可以答应你，“谢宗仁犹豫下，“但我不要金砖。“

“其他条件，我没法满足。“云琇猜到他要说什么，提前拒绝，“上次说没法生育，不是骗你，总归你放过我，也放过你自己。“

“琇儿，我真心悔过。“谢宗仁苦笑，“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没留下一丝美好？“

“没有。“

就算有也早被击碎。

谢宗仁不死心，提醒：“我给你做过兔子灯，是你说喜欢兔子，我亲手做的。“

“可你发脾气，把灯踩碎了，“云琇说，“你只是不甘心，并不是多喜欢我，我修正我的错误，你也好好过你的将来，何必拘泥过去。“

“我就是喜欢你！“谢宗仁忽而紧紧抓住她的手，“你修正你的错误，我也在修正我的。我只求个机会，重新开始。“

云琇拼命挣扎，“你放开我，你捏疼我了，放开！“

谢宗仁看见她眼里涌起的恨意，胆怯了，生怕引来更多恨，松开手，关心道：“琇儿，你没事吧？“

云琇忍住扇他巴掌的冲动，摸着发红的手腕，破釜沉舟道：“你帮，我记你的好，还你人情。你不帮，我和凌家共存亡，大不了再想别的法子。“

“我帮。我帮。“谢宗仁对她的决绝再熟悉不过，忙改口，“我不要钱，每月单独见你两次，这个要求不过分吧。“

云琇不知该说什么好：“你我尚有家事，见面如何，不见又如何，一旦十公主知道我的存在，她能放过我吗？谢宗仁，你口口声声说喜欢，就不能替我想想？非要看我众叛亲离，千夫所指就开心了？“

“不不不，我保证不会伤你。“谢宗仁拉住她的袖子，又立刻放开，“我会离开十公主，在这之前，我见见你，以解相思之苦。“

云琇紧抿嘴唇，沉默地看着他。

谢宗仁赌咒发誓：“只要你答应，上刀山下火海，我拼尽本事如你所愿。“

云琇很纠结，很矛盾，她答应会有麻烦，不答应也是麻烦，眼下谢宗仁是救凌骁出来的最好途径，可凌骁出来了，一旦知道前因后果，必然不会放过谢宗仁。

只要谢宗仁和十公主没决裂，这个男人决不能出意外，否则损了皇家脸面，皇上亲笔御书，想杀谁杀谁，想罚谁罚谁。

谢宗仁见她迟迟不说话，耐心等了会，又道：“给你三日考虑，考虑好了，还是这家茶楼给我回话。“

说着，他起身离去，在雅间门口被叫住。

“等等，你等等。“云琇提着裙子，走他身后，迟疑道，“谢宗仁，我??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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