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柳站在门外应声，捧着黄花梨木的漆盘，上面盖着石榴红的绒布，走到云琇面前，“大奶奶。您要的东西，奴婢备齐了。“

“拿给顾姑娘。“云琇嗯一声，指了指顾繁霜旁边的茶几，“请顾姑娘过目。“

春柳按吩咐端放好。

“你又玩什么花样？“顾繁霜打心里排斥，“我不要你的东西！“

云琇打发春柳下去，对顾繁霜说：“你且打开看一眼，再说要不要。“

顾繁霜侧着身子不理。

“罢了，今儿你是客，我不怠慢你。“云琇起身走过去，揭开绒布，“这里十根金条，一来感念你对小侯爷这三年照顾，虽说差强人意，但好歹费心思，二来买你一个念想，别惦念凌骁。“

“你??“

顾繁霜哆嗦下嘴唇，她不是怕而是气，书香门第最重“气节“二字，云琇偏偏拿市井庸俗那套恶心她，气得她说不出话。

“你掂量掂量，货真价实的金子，“云琇故意拿一根金条放她手上，“人之食色性也，书换不来粮食，金子不一样，你身上绫罗绸缎，朱钗环佩哪一样不需要银钱，真当自己是仙子？喝风只会饿死。“

顾繁霜万万没想到，对方用一盘金条来折辱自己。

她眼底终于透出恨意，恶狠狠盯着她。忽然起身，不知哪来力气，把漆盘扫到地上，金条掉在地上，发出不小响动。

春柳以为出什么事，赶紧推门进去，看见地上狼藉，紧张道：“大奶奶??“

“你先出去。“云琇打断她，“关上门，我和顾姑娘单独说几句。“

春柳说好，又不放心，旁敲侧击道：“大奶奶有什么吩咐，只管叫奴婢，奴婢就候在外面。“

云琇摆摆手，等门重新关好，转头目色沉沉盯着顾繁霜，“敬酒不吃吃罚酒，不知好赖的东西，我今儿把话挑明，只要我还是凌家大奶奶，你往后别想进侯府大门，我保准你一根头发丝都飘不进来。“

“你敢！你若不顾两家脸面，我就告诉郡主，告诉我爹，我祖父！“顾繁霜顾不上闺秀的仪态，尖声道，“我还要告诉干爹干娘！你和凌骁都没好果子吃！“

话音刚落，一杯温茶泼她脸上，云琇凉声道：“顾姑娘，我劝你三思后行。“

顾繁霜被泼个正着，惊叫一声，跌坐到椅子里，反应过来，拿起手边的茶盏准备反扑，被云琇眼疾手快一巴掌打落，盏子摔个粉碎。

她还想反抗，突然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晃。

云琇拔下簪子，顶在她咽喉处，怒火中烧，“再动一下，刺死你！“

“你，你??“顾繁霜话未说完，就觉得刺痛加剧，慌张道，“你杀了我，我爹娘不会放过你！“

“顾繁霜，你读书读傻了吧？“云琇凑近，眼底翻出极浓的恨，咬牙道，“盐道上，下三滥的路子多得是，一簪子你死不了，可把你扔到城郊，外面流民那么多，你说呢？“

顾繁霜摊出最后底牌：“凌骁不会让你这么做。“

云琇半笑不笑，警告：“若凌骁知道你利用崔家让他不好过，以我对他的了解，他定加倍奉还。他是嗓子不好，不是脑子不好。“

“而且我劝你，“她凑到耳边，仅用两个人听得到声音说，“别激怒凌骁，一念成佛一念成魔，他疯了，屠你满门亦未可知，我都不轻易招惹他。“

顾繁霜怔怔看着她：“你胡说，危言耸听。“

“三年前他什么样，现在如何，你心知肚明，“云琇坐下来，循循善诱，“我也不瞒你，我和他有两个孩子，说严重些，他信孩子，未必信我。“

“你们有两个孩子？“一个够让她焦心，两个无疑雪上加霜，顾繁霜难以置信转过头，“你的意思，当初你走时已经有孕？“

云琇点点头：“无论从哪方面，只能委屈你，我不可能让两个孩子叫别人母亲，而且凌骁需要人照顾，我给过你机会，是你不珍惜。“

说完，她叫春柳进来，说句“送客“，便起身出去。

云琇其实气得够呛，三步并作两步气冲冲往后院走，春柳送顾繁霜离府，丫头婆子们来来往往，谁都没发现花厅背面，靠窗边站个人。

而后眨眼功夫，人影消失不见，只见墙头一片绿叶，荡荡悠悠飘下来。

云琇刚跨进堂屋，就听见里屋的笑闹声，有焕哥儿的声音，也有凡哥儿的声音，两个小家伙和凌骁玩得很开心。

焕哥儿站在炕桌上，兴奋叫道：“该我了！该我了！“

然后飞身一扑，扑凌骁怀里，他刚爬起来，凡哥儿有样学样，倒是不敢上炕桌，但也往前扑，父子三人闹成一团。

云琇没好气走过去，讽刺道：“你挺快活呀，我在前面给你斩桃花，你躲屋里享受天伦之乐。“

看得出凌骁真开心，笑得开怀，难得耐心，让两个儿子在身上爬来爬去，踩来踩去。

两个小崽子玩疯了，不理云琇，焕哥儿一个劲嚷嚷，“爹爹，这里太矮了，不好玩，我要站桌子上！“

说着，极快从榻上溜下去，光着脚顺着凳子爬上桌，叫着：“爹爹！爹爹！抱抱！“

凌骁这头刚抱起凡哥儿，焕哥儿直接飞扑，眼见脸着地摔下去，被他爹一个闪身薅住后领，吊在半空中，小家伙吓得愣了愣，而后笑得更大声，说还要玩。

“都给我坐好！“云琇心快吓出嗓子眼，恼怒道，“爹没爹样，你俩想干什么？“

凡哥儿极少听她发脾气，吓得赶紧坐好。

焕哥儿还在兴头上，见他爹不动，转头敷衍叫声“娘亲“，又推凌骁的胳膊，撒娇：“爹爹，我还要玩，我还要玩。“

“不许玩！摔了如何？“

云琇叫来奶妈，把孩子抱走，焕哥儿哼哼唧唧不情愿，凡哥儿知道她生气，怯生生没敢说不要奶妈。

余下个大的。

她没好气瞪他一眼：“嗓子好了？“

凌骁摇头，把小炕桌上一枚空了的药丸盒子推给她看。

云琇问：“吃药了？“

凌骁点头。

云琇上下打量，又忍不住讽刺：“真会哑，该哑的时候不哑，不该哑的时候，你嗓子来劲。“

凌骁笑着捏捏她的手，又拍拍身边空位。示意坐过去。

“坐什么呀，我不想坐，累了。“云琇更衣，靠美人榻上，给自己捶腿，抱怨，“成日没一件顺心的事儿。“

凌骁跟进来，她身边挤。

云琇推他下去：“就一人的位置，你也凑热闹，和儿子闹开心，还没疯够。“

凌骁不走，非要和她挤在单人榻上，从后面搂着，两人紧贴一起。

云琇赶也赶不走，无语转头问他：“不挤呀？“

凌骁咳了几声。勉强发出声音：“还好。“

云琇听着就难受：“行了，嗓子不好，别说话。“

凌骁继续说：“都听媳妇儿的。“

“你怎么这么听话？“云琇觉得蹊跷，眯了眯眼，“是不是又干什么缺德事儿？“

凌骁下巴搁她肩膀上，用气音说：“媳妇儿女中豪杰，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。“

“少给我戴高帽子。“云琇会意，坐起来，问他：“你都听见了？“

凌骁丝毫没觉得偷听可耻，坦然点头承认。

“我说你这么高兴，“云琇鄙视道，“都听见了？“

“没。“凌骁说，“你说的悄悄话，一个字没听见。“

云琇本想挤兑他，转念。问：“想知道我说什么了吗？“

凌骁：“想。“

“就不告诉你。“云琇得意扬起嘴角，“想知道，去问顾繁霜，她肯定愿意告诉你。“

“不去。“凌骁收了笑，“不说算球。“

反正云琇不打算说，岔开话题：“既然把事儿交我，办妥便是，何乎过程。“

凌骁没勉强，说好。

“不过，别让婆母再搅和了，“云琇丑话说在前面，“她老人家再搅局，我真不管了，你也别怨我心狠。“

把“走“字说得很委婉。

凌骁听出深意，拉住她的腕子，连连点头：“我保证不会。“

换以前，云琇最多觉得凌骁不着调，如今她看他事事顺意，又小心的样子，挺心疼。

她摸着他虎口疤痕，俯下身子，吻了吻他的唇角，哄道，“我陪你睡会，一会午时起来吃饭，再叫孩子们过来。“

凌骁立刻点头，先去床上躺好。

两人一觉起来，已经过了饭点，孩子吃过饭由奶妈陪着午睡，这会子没醒。

云琇起来简单梳洗，凌骁赖在床上不起，她问他：“小厨房饭菜热着，你饿吗，我要春柳摆饭。“

凌骁点头。

摆饭时，云琇想起什么，对春柳说：“你明儿打发人去趟顾府，把今儿十根金条送过去。“

春柳嗳一声，替她不值：“大奶奶，您还真打算送呀？十根金条，太多了，前儿个听说城里闹了贼，柴米油一天一个价，咱不能大手大脚。“

云琇没多解释：“你听我的，把金条送去，带两个会武的丫头在顾府等着。“

说着。见凌骁落座，又道：“你调一众人去我宅院看护，城里闹贼，那小院不能糟蹋。“

地龙里藏着金子，她没说。

凌骁没多问，说好。

***

隔天，春柳按云琇的意思，把金条送到顾府，说得客气：“这是我家大奶奶一点心意，说麻烦顾八姑娘照顾。“

短短两句话，顾家人听出弦外之音。

饶是顾大人品性儒雅，忍不住大发雷霆，训斥自家夫人：“退回去！统统退回去！别说十根金条，就是十座金山也不要！这是打顾家的脸！把那个孽障给我关起来，不许离家半步！“

于是十根金条原封不动退到春柳手上。

顾府的婆子不卑不亢道：“麻烦这位姑娘回去告诉你家大奶奶。我家老爷说，我们家八姑娘多有叨扰，有失体统，日后断不会踏入侯府一步，还请大奶奶放心。“

话再传到云琇跟前，她挺满意。

“你听见了。“趁两孩子去祸祸前院书房，两人坐在榻上闲聊，云琇问，“可还满意？“

凌骁嗓子转好，能出声，“我就说，你出面最合适。“

“少来，马后炮，“云琇督促他吃药，“都怪婆母没事找事。“

“她难得不糊涂。“凌骁不能说自己母亲如何，“我也烦，能躲则躲。“

“可人姑娘执着呀。“云琇揶揄道，“算算，有六年吧。“

“我没要她等。“凌骁皱着眉嚼药丸，嫌太甜，“齁死我了，有热茶没？“

“茶解药的，“云琇倒杯凉白开，“你凑合喝，什么时候嗓子好了，不用遭罪。“

“能说话就行。“凌骁要求不高，“成日吃药，吃三年没见成效。“

云琇训他：“你不配合医嘱，当然治不好，多大的人，也不知道照顾自己。“

“我就等你回来照顾，“凌骁沙哑笑声，邀功道，“看我多听话。“

“别贫嘴，你是听话的人吗？“云琇白他一眼，“我且问你，之前说要出趟远门，还去吗？“

“去。“凌骁说，“名单都提交了，我不去，枢密使难得找人替换。“

“营房、御林军那么多人，非你不可？“云琇冷哼，“还说听话，早先要你不去，怎么不听？“

“一个萝卜一个坑，人手抽调不开，“凌骁捏她的手，“再说我想早点当家，让老爷子下野，去畅春园陪我娘，你俩不在一起最好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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