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骁刚进院门就看见琉璃窗透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，走过去，敲敲窗。

焕哥儿抬头，扒着琉璃窗笑。

云琇轻声对焕哥儿说：“爹爹回来了，我们去迎爹爹。“

她把孩子抱到隔断的珠帘后，看见凌骁在堂屋脱了大氅。

“难得见太阳睁眼。“他从母子两跟前过去，啧一声，“越长越像你，比小丫头片子还白嫩。“

“我儿子漂亮呗。“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满意，云琇跟过去，“你抱抱他，又变重了。“

焕哥儿不认生，凌骁接过手，他没哭，可视线跟着云琇，没一会不乐意了，小身子扭来扭去。

凌骁上次不知道他扭什么，没理会，差点被哭声炸聋，这次赶紧叫来云琇：“快快。把你儿子抱走。“

“你就是抱少了，他才不喜欢和你一起。“焕哥儿回她怀里，她说，“你拿拨浪鼓多陪他玩，熟了自然亲近。“

“我走他在睡，我回他还在睡，见他睁眼的次数五支手指都数得出来，“凌骁兴趣阑珊摇两下拨浪鼓，嫌吵，扔一边，“你少抱他，过来吃饭。“

云琇把孩子交给奶妈，两人刚坐下，春柳从堂屋进来，低声说：“大奶奶，甘妈妈来了，说姨娘这会子闹脾气，不吃不喝要绝食。“

“她是不想好了？“云琇掖掖嘴角，“交代甘妈妈的话，说清了吗？“

春柳点头：“奴婢一字不差，甘妈妈也说记住，当奴婢面找来绿豆和薏米。“

顿了顿，她偷偷瞄眼凌骁，谨慎道，“甘妈妈说姨娘哭了许久，想小侯爷过去看看。“

凌骁喝口汤，没露出不快，只说，“多大点事儿，不吃就饿着，一天不吃饿不死。“

春柳领命退出去。

甘妈妈回去时，覃清素以为凌骁要来。结果空欢喜一场，眼泪顿时涌出来，骂道：“你们各个该挨千刀，小侯爷说会护我无虞，你们全当聋了。“

“姨娘，奴才们冤枉，“甘妈妈叹气，“小侯爷不来奴才们没法子，您别说千刀，就是万刀，也没用啊。“

覃清素不信：“指望不上你们，我自己去求。“

说着，她爬起来，简单洗漱，换身厚衣服，脚步虚浮往外跑。

甘妈妈没辙，叫两个丫头搀扶，别摔着。

覃清素到了院外，没叫人传话，一声不吭跪下去，把两个丫头吓一跳。

“姨娘，您身子刚好些，何必糟践自己，“一个劝，“今儿有太阳，可风不小，别吹出好歹。“

“是呀，是呀，“另一个附和，“姨娘，这会子小侯爷和大奶奶正在吃饭，兴许吃完就来瞧您，您先起来，咱回去等。“

“我不回去，“覃清素吹着风，咬着牙，“你们懂什么，金诚所至金石为开，小侯爷就是块冰多早晚捂化了。“

“好一个金诚所至金石为开。“

院门大开，云琇站在门槛里面，身旁恭立两个婆子，后面跟着春柳。

春柳机灵，上前一步，凉声道：“覃姨娘，大奶奶都来了，您起来吧，难不成等小侯爷来扶？“

两个丫头趁机扶覃清素起来，拍拍斗篷上的灰。

“外面挺冷的，进屋说话。“云琇又对旁边的婆子说，“把小侯爷的斗篷拿来，给姨娘披上，她身子虚，小心着凉。“

婆子立刻将凌骁的斗篷抖开，披在覃清素肩头，整个人顿时包裹进去。

“小侯爷的斗篷是锦鼠里的料子，暖和防风，“云琇朝她招招手，提醒道，“把眼泪擦擦，小侯爷不喜人哭，你一会见了，无论他说什么，都得忍着。“

覃清素小鸡啄米似点点头，眼下她的确不想哭了，大氅上有股极淡的黄熟香，混杂男人的味道，这种味道她曾偶尔在嫡出的哥哥身上闻到过，可凌骁的更好闻，仔细辨别还沾染几丝柚花香，是云琇头油的香味。

耳鬓厮磨时沾到的吧，她暗戳戳的想。

可惜她用的是茉莉花香，不知凌骁喜不喜欢。

云琇不动声色瞥她几眼，将对方神色看在眼里，心里冷笑。

戳人眼窝子，她就让贱胚子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。

进屋两人，婆子在八仙桌旁添张凳子。

云琇落坐原位，覃清素跟着坐下，就见凌骁用筷子指着她，“谁准你坐的？“

覃清素立刻站起来，向云琇投去求助的目光。

云琇没给她脸色，轻声说，“小侯爷这几日累了，你先伺候他用饭。“

覃清素嗳一声，学着上次云琇教的规矩，有模有样做一遍，而后退一旁，凌骁该吃吃该喝喝，就是不让她上桌，也不让她坐。

云琇在一边，朝她为难的摇摇头，表示爱莫能助。

覃清素只能咬牙挺着，说不饿是假话，满屋飘着菜香，那道小白菜秧子烩口菇，挂着晶莹的芡汁，是她最喜欢的菜之一，看得人直咽口水。

但凌骁自始至终不发话，吃完收盘，连块茶点都没同意吃一口。

“回去吧。“他看着覃清素，不耐烦道，“别杵在屋里碍眼。“

覃清素蹙蹙眉，委屈又难过抿抿嘴：“妾身带病来看小侯爷，就想求两句体恤话，没想碍您的眼。“

凌骁啧一声：“生病就歇着，不要跑出来吹风，没完没了折腾。“

说着，随便指个婆子：“就你，送姨娘回去。“

婆子领命，上前对覃清素说：“姨娘，咱们走吧。“

覃清素咬咬唇，忍着不哭，心里更加不甘。

云琇默默看着她，心思忍的滋味不好受吧，越是忍就越不肯低头，她一路这么过来，百般滋味自知。

果然覃清素站着不动，无声抵抗。

“来劲儿是吧？“凌骁脸色变了，摆摆手，嫌恶道，“来人，扔出去。“

“小侯爷您不能这么对妾身，不能??“覃清素话未说完，就被两个粗使婆子左右架住，拎小鸡般从屋里提出去，院外还能听见她喊，“小侯爷您不能这么对我！不能！“

凌骁败兴，非要云琇陪他午睡。

睡不睡其次，主要把好心情找回来。

“你再没节制，小心我又怀上。“算算时间，焕哥儿四个多月，离年关越来越近，云琇推了推凌骁，“完事就装死，跟你说话，听见没？“

凌骁嗯一声，搂她搂得更紧，“怀就怀呗，正好休了覃清素送走。“

云琇笑着摸他的背，“我有身子，你休人家没道理啊，小心公爹又说你。“

“防微杜渐，你生焕哥儿，我快脱层皮，“凌骁吻了吻她，滚一边掖好被子，“再来一次，扛不住。“

“生孩子，疼的是我，难受也是我，要脱皮应该我脱，怎么说得你多委屈，“云琇戳戳他的脸，“当爹的人，能不能稳重些。“

凌骁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：“我胆小，天黑就害怕，不点灯睡不着，现在有你在身边好点，你要好好爱护我，别刺激我。“

云琇听着无语，唤声：“小侯爷。“

“哎。“

“您人高马大。表里不一，外人不知道吧。“

“嗯，我爹娘都不知道。“

“您欠抽，欠挤兑，估摸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吧。“

“闭嘴，睡觉！“

??

两人眯盹小半个时辰，云琇起来伺候凌骁洗漱，送他出门，回屋时，春柳低声说：“大奶奶，方才甘妈妈来报，说覃姨娘去找郡主娘娘，没找到人，这会子回屋哭去了。“

“她哭一哭也好，“云琇随手翻开没看完的账本，淡淡道。“人难过，我连哭都不让哭，未免不近人情。“

她想了想，决定去一趟。

刚走到院门，就听见屋里砸东西的声音，紧接着甘妈妈和几个丫头被赶出来。

甘妈妈眼尖，正要福礼，被云琇阻止。

覃清素见有人进来，以为又是下人，张嘴就骂：“一群没用的玩意儿，吃着凌家的米，光吃不干活，我指望你们作甚，眼见我在小侯爷面前吃了挂落，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话，这会子到我面前装好人。我呸！“

“嘴挺利呀，“云琇走进来，凉凉道，“你做姑娘时被人欺负哼都不哼一声，我一直以为你是受气包，看来人得势就是不一样。“

覃清素发现自己弄错了，立刻偃旗息鼓，“大奶奶，妾身不知是您。“

云琇第一次认认真真环顾屋里陈设，目光落到新斗篷上，“我说看怎么眼熟，这衣服和我的新斗篷是织造局的同种料子吧，我一直好奇，你怎么会有？“

覃清素回答有些心虚：“婆母给的。“

云琇心知肚明，“从我的例份里分出来的吧？“

覃清素点头说是。

“我说你如今活得越来越有人样。“云琇歪在椅子里，端起正室的气势，“你想着，能分我例份，就能分小侯爷宠爱，对吗？“

覃清素低头，“妾身不敢。“

“覃姨娘，有件事，估计你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，“云琇身子往前倾，幸灾乐祸地笑，“你知道给宋贞明出主意，拒绝的人是谁吗？“

覃清素蹙起眉头：“是谁？“

“是凌骁。“云琇故意不用敬语，“我能直呼忠毅侯名讳，不仅仅我是嫡妻，更因为凌骁从头到尾没想过接受你。“

“大奶奶，您当着婆母的面不是这样说的。“面对她的判若两人，覃清素有些懵，“您说会帮妾身规劝。“

“我是屈打成招啊，“云琇笑出声，可眼底冷若冰霜，“我不答应，你们打算把我另一只耳朵打聋？“

覃清素感到自己快拆穿，连忙否认，“我，我没有??“

“我再告诉你个事，“云琇往她心上插刀子，“你和宋贞明的事儿，京圈儿那群小爷都知道，凌骁不碰你，是觉得你脏，你曾经投怀送抱宋贞明，他没要你，我没说错吧？“

覃清素当下彻底懵了。笑得勉强，“大奶奶，您说什么呀，妾身听不明白。“

“听不明白？“云琇笑着说，“宋贞明说，你衣服脱得只剩肚兜，他幸亏跑得快，才没被你扑倒。“

“不不不，您血口喷人！“覃清素以为没人知道不堪回首的往事，她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，“大奶奶，有些话不能乱说！“

“我说这些，无非给你提个醒，“云琇拍拍她的手背，“爷们儿就这样，不知道罢了。一旦知道，跟吃了苍蝇一样，他们宁可恶心别人，也不能恶心自己，至于为什么留你，真以为等你开枝散叶？你自己琢磨琢磨。“

说完，她起身要走。

覃清素叫住她：“你既然知道，为什么不告诉郡主，不告诉老侯爷，你不说，就是诬蔑我！“

“人有脸树有皮，覃清素，当初我坐月子，凌骁怕我伤心坏身子，有所隐瞒，你才有机可乘，“云琇眼底闪过厉色，“你都进来了，我再说你不是，是让平康郡主难堪，她是好面儿的人，我爱屋及乌，放你一马。“

覃清素愣了良久，倏尔反应过来，追出去，喊道，“不可能！你胡说！“

云琇回头，淡淡然笑笑，带着春柳踏出院门。

她们刚走没多久，甘妈妈端一只海碗进来，满满的绿豆薏仁汤，特意放凉，又叫了两个婆子进来，二话不说摁住覃清素，一人捏住她的鼻子，一人钳住她的下巴，猛的往里灌。

覃清素挣扎不喝，呛得眼泪流，也没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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