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娘乖巧点头,缩进王氏怀里,叽叽喳喳:“昨天给他米糕,让他吃完赶紧走,他却耍无赖。还和祖父抬杠,您要不见他,他就不走了。”
王氏哑然失色,脸色略显紧张:“昨夜那么冷,我盖三层被子,他在外面冻一夜?郎君快去看看,他不仅是朝廷命官,还是武昭仪的堂弟,不能在咱家门口出事。”
好倔强的后生,李勣有些纠结。沉默半刻钟,无奈叹口气,起身离开主屋,吩咐收拾书房。武昭仪的两个兄长,以及两个堂兄,都做缩头乌龟,你出什么头儿?
等见到大雪人,着实被震撼,微不可查摇头。捂嘴干咳两声,吩咐围观仆人:“掸掉身上雪,要是活着,抬进来收拾好,送去书房;要是死了,抬去永兴坊武...”
话音未落,异变横生,雪人胳膊动,积雪簌簌落。武康脸色煞白,嘴唇铁青,双眼血红。狠狠甩脑袋,雪花四处飞。脚下略踉跄,挪僵硬双腿,勉强稳住身形。
仆人跑过来,清理身上积雪;婢女端来热水,递来大碗热茶。武康道谢,接过茶碗,不顾滚烫,一饮而尽。喉咙麻木,毫无知觉,暖流入腹,浑身舒爽。
李勣轻叹,好执着的疯子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敢冲锋陷阵,敢进瘟疫区,敢火山救人。若震儿与思文,有他三分能耐,有他三分胆色,就老怀为安喽。
转身离开,来到书房,等待谈判。不到半刻钟,听敲门声,管家带人进来。寒暄见礼,分宾主落座,李勣眯着眼:“让你进门,并不代表老夫,支持废王立武。”
武康心知肚明,老狐狸坏的很,不见兔子,不会撒鹰。懒得废话,先放兔子,打开算袋,取出书册。放在书桌上,慢慢推出过,眼观鼻、鼻观心,等老狐狸上钩。
李勣视线扫过,红高粱配方及酿造,嘴角扯出浅笑,好大的手笔。高粱酒,高粱酿,高粱是粗粮,种植者寥寥无几。自从两年半前,卢家酒坊落户长安,高粱酒出世。
造价便宜,味道甘甜,买卖越发红火。导致城外百姓,劣田全种高粱,依旧供不应求。是武昭仪的产业,也是一项善举,粟米消耗减少,是以朝廷大力扶持。时至今日,普及整个关中,称得上日进斗金。
武康微笑,言辞凿凿:“司空博学多才,知道授之以鱼,不如授之以渔。昭仪和卢家,拥有酒股,却没有秘方。下官不拐弯抹角,只要您支持废王立武,秘方就是李家的。”
李勣鄙夷,呵呵笑道:“老夫知道授之以渔,也知道怀璧其罪,你这后生不怀好意。多大的权利,守护多大的利益,秘方虽好,非老夫所欲,请武都督收回。”
有点儿意思,武康依言照做,把书塞入算袋。拿出锦囊,展开纸张,再次推过去,是三成股份。之前留锦囊给媚娘,让她在最需要时,取出里面的股份,贿赂李勣大佬。
可她理解错误,把最需要的时候,理解为生死关头。想到这很无语,抬头看李勣:“秘方和三成份额,呈交圣人;三成在昭仪手里,一成由卢家掌管。还是那句话,只要您支持,它就是您的。”
李勣不接话,武康也不急,开始忽悠:“三成高粱酒股,是额外赠品,司空看不上也正常。我有个故事,去年真实发生,感觉有些意思,给您听如何?”
不待他表态,武康自言自语:“我有个部下叫钱顺,去年秋收前断粮,五口人无米下炊。他有三个舅舅,家境都很殷实,便去找他们借粮。大舅知晓以后,马上送来一斛米,足够吃到秋收。”
放下茶杯,接着忽悠:“三天以后,二舅送来十斛,三舅冷眼旁观。钱顺收完秋,还给大舅、二舅,每人十一斛。我当时很不解,大舅借一斛,你多还十斛;二舅借十斛,你只多还一斛。敢问司空,知道为什么吗?”
李勣悠闲品茶,没开口的意思,武康呵呵笑:“钱顺和我,大舅雪中送炭,我感激涕零,是以十倍奉还;二舅送来十倍,却是锦上添花,所以只多还一斛。”
意思很明显,能废王立武的,是你们四个大佬。无忌哥和褚遂良反对,你和于志宁沉默。率先支持者,就是雪中送炭的大舅,投入受益高;其余支持者,是锦上添花的二舅,投资大受益。
五分钟后,继续下猛料:“今年六月,婺州夏收,百姓乐翻天。钱顺的三舅,却乐极生悲,焚烧秸秆时,失火烧稻田。找外甥借粮,却吃闭门羹,外甥粒米不借。甚至撺掇大舅、二舅,都不借粮给三舅,**裸的报复。”
言外之意:匹夫尚且报复,何况天子夫?坚决反对者,会遭报复;坐视不理者,也会遭报复。若想过的舒坦,必须雪中送炭,最先支持废王立武。
武康笑意更浓,媚娘的心眼,置身事外的老于,在不久的将来,果然遭到报复。被许敬宗诬陷,贬为容州刺史,直到逝世前,才转任华州刺史。
李勣风轻云淡,仍不发表意见,武康很不耐烦,直接抛杀手锏:“司空应该记得,永徽四年初,高阳公主谋反案。据吴王李恪,被长孙无忌诬陷,最后含冤而死。”
直视老狐狸,言辞凿凿:“太宗嫌弃陛下软弱,想立吴王为太子,遭长孙无忌反对,是以不了了之。之后太宗召见吴王,以汉昭帝诛燕王为例,警示吴王安分守己。长孙无忌不知内容,便捕风捉影,以为太宗借吴王,限制自己的权利。”
李勣瞳孔微缩,那是宫闱秘事,他如何得知?
武康冷笑,继续道:“从那以后,他恨吴王入骨,企图谋而诛之。房遗爱的谋反,就是天赐良机。审问房遗爱期间,讲述纥干承基,意图牵涉吴王。”
那个纥干承基,是李承乾的死士,举报李承乾谋反,戴罪立功被嘉赏:封祐川府折冲都尉,封爵平棘县公。一根筋的房遗爱,效仿纥干承基,诬陷吴王李恪。不仅坑死李恪,自己也被砍头。
武康继续:“陛下性情敦厚,想赦免吴王死罪,长孙无忌不答应。撺掇兵部尚书崔敦礼,以周公诛管叔、蔡叔,景帝平七国之乱,汉昭帝诛燕王、盖长公主为例,强烈要求处死吴王。”
听到这儿,李勣略微动容,想到吴王临死前,怒骂长孙无忌弄权。诅咒历历在目,如果祖先宗庙有灵,长孙家离覆灭不远。
终于有节目效果,武康再接再厉:“你与他共事最久,了解他的秉性,他心胸狭隘、睚眦必报。重阳那天,长孙冲酒后失言,被李敬业殴打。陛下亲自和,让你们两家和解,可真能和解吗?恐怕长孙无忌,已经怀恨在心,吴王他都敢诬陷,李敬业算什么东西?”
“放肆”,李勣怒气勃发,杀气扑面而来。三角眼放绿光,盯着武康冷笑:“怀恨在心又如何,当老夫是废物吗?只要老夫在朝一天,他就不敢放肆。”
武康经历尸山血海,自然毫不畏惧,淡淡道:“这话我相信,您若健在,李家安全。可惜您和他同岁,身体都很硬朗,指不定谁先死。要是死他前面,那么您的家人,也会像吴王那样,像房玄龄那样,被长孙无忌一网打尽。”
杀气更浓郁,武康泰然自若:“您和长孙无忌,谁先熬死谁,真的不好。您是老狐狸,也心知肚明,要保自己家族,最稳妥的办法,就是在自己死之前,弄死长孙无忌。”
一道寒芒闪过,三尺青锋出鞘,直奔额头而来。眉心微凉,剑芒停顿,冷笑声起:“老夫早就怀疑,敬业殴打长孙冲,是你精心策划。你最好老实交代,别以为武昭仪撑腰,老夫就不敢杀你。”
温热涌过鼻梁,伸右手揩拭,见手指殷红,放口中舔干净。直视李勣,淡淡道:“是与不是,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李敬业,确实殴打长孙冲。你就是杀了我,或者找陛下告发,也改变不了事实。”
武康很开心,呵呵着蛊惑:“弄死长孙无忌,必扳倒关陇门阀;扳倒关陇门阀,必和陛下结盟。废王立武天赐良机,是与关陇门阀的,首次大决战。我很想知道,浑身流着贼血,只追随强者的李公,会如何抉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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